东瑶一惊,屋中除了她并无旁人,她亦没有察觉到有其他人隐藏在其中的气息。难道霓裳这话是同她所言?不......不该啊......霓裳已是谪仙,并无仙力可言,除非自己刻意现身,否则霓裳定不会瞧见她。思及至此,东瑶决定静观其变。
只见坐在榻上的霓裳低咳了几声,便似是要挣扎着离榻。然而身子虚弱至极,略动了动,便也只能扶着床边急急喘息。片刻后,她抬头看向东瑶立身的方向:“怎么?难道你以为只要自己敛了仙息我便瞧你不见么?只怕你是忘了,万年仙灵如今在谁的手上。”说到这儿,霓裳娥眉一挑,低唤一声:“东瑶仙子......”
霓裳的话语仿佛一把冰冷的匕首贯穿心扉,让东瑶的身子不免都颤了一颤。事到如今,她也知晓,可以隐藏着仙息已是没什么作用。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敛起周身仙息,在霓裳面前显出身形来:“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察觉......”
“从伊始便知。”东瑶话音未落,霓裳便冷冷打断了东瑶,一双眸冷清清地注视着她:“你带着那九尾玉狐前来探听虚实之时,我便知晓你的存在。也知道你趁我不备入过省断之境。想必你以为我已被贬为谪仙,只消不露出仙息,就不会被我察觉。”
东瑶闻听心下一紧。昔日霓裳趁乱夺取万年仙灵尚历历在目。如今她早已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却隐而不言。东瑶不明白,霓裳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我知道你心中有千般疑惑,若是桩桩件件去讲,一时半刻也不会明白。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庆眉山,只需隐了仙息随我来便是。”言罢,霓裳便靠在榻边急急喘息。
尚未等东瑶开口询问,便已听见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东瑶捏指唤决,刚隐了身形,朔煜便推门而入。
见霓裳靠在榻旁,朔煜赶忙上前伸手将她搀扶,言辞之中尽显关切:“当心,怎么不唤丫头们来呢?”
霓裳抬眼带着几分询问之意看向朔煜,便见他缓缓点点头道:“车已备好,我这便带你去庆眉山。”
说话间,朔煜已扯过榻上的锦被将霓裳裹了个严严实实,继而将霓裳拦腰抱起,大步朝着屋外行去。东瑶见状,亦是不敢耽搁片刻,连忙跟了上去。
朔煜抱着霓裳行至府外,便将霓裳小心翼翼安置在马车上,有府中奴仆上前搭手,却都被朔煜遣散。只见朔煜细心收好马车车帘,便转身吩咐:“我要带霓裳姑娘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你们无需跟随。”
说罢,朔煜跃上马车,扯着缰绳,喝了一声,马车便缓缓从府前驶离。许是怕霓裳觉得颠簸,又或许是不愿那么快便行至庆眉山,朔煜将马车赶得稳沉而缓慢。可即便如此,霓裳还是随着马车的晃动沉沉低咳。
待咳喘渐渐平息,霓裳依靠在那里,看着马车中的空荡之处,惨淡一笑:“如今看我落到这般地步,你大抵是觉得我咎由自取。”
霓裳话音落定,便见马车中拢起一丝浅淡的白光,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而东瑶的身形也渐渐清晰起来。
“我以仙息而封,想来朔将军不会有所察觉。”东瑶看向霓裳,眼睑下的那抹红艳,因为她沉冷的神色而散发着诡异的气息:“你落得何种下场,我并无心思在意,我不过是不解,昔日你抢夺万年仙灵未果,继而被贬为谪仙。那之后你又是如何从临泉......不,该是毓清仙君手中夺得那万年仙灵?”
霓裳没有即刻接话,只是神色沉静地注视着东瑶。东瑶猜不透此刻霓裳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却隐隐觉得这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万年仙灵是何等仙物自然不必我多言,省断之境中我已瞧见你以万年仙灵去诱使那狐妖洛瞳与襄绯去谋杀人帝。虽然其中缘由我并不知晓,但既然你并未将万年仙灵给了洛瞳,它也一直被你牢牢掌控在手中,是以今日落到这般地步,又是为何?”既然察觉出或许还有隐情,东瑶索性一口气问出了心中所想。
闻听此言,倚靠在车中的霓裳面色苍白的一笑:“现下我已落在你手上,拖着这身子,想逃也逃不到哪儿去,既然引了你去往庆眉山,自是要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你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还未说完,霓裳便急急沉咳起来。东瑶看着霓裳单薄如叶的身子,又似是受了般般折磨的模样,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但一想到当初自己是因落入霓裳陷阱才在黄泉遁入六道轮回,东瑶心中那一点点怜悯之意便也荡然无存。
“不过我怎么都没想到,你竟会追随毓清仙君入了六道。”霓裳继续说道:“原曾想你擅闯黄泉,以北太帝君的性子,定是要先于天君来治你的罪。不料想,你先是在凡间走了一遭,竟然又执掌了黄泉栈,做了那三途河上的省断官。可见,毓清仙君当真是待你不薄。”
听霓裳这般说,东瑶暗暗收紧了拳骨。对于自己从九重天上坠落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霓裳竟是了如指掌。
许是猜到了东瑶的心思,霓裳又是冷淡一笑:“你好奇我如何从仙君手中夺得万年仙灵,亦好奇为何我要引诱那狐妖去谋杀人帝,更不知既然我有仙灵在手,为何会落得这步田地。可是东瑶仙子,难道你从伊始就没有去想过,我为何要夺去这仙灵?”
东瑶瞥向霓裳沉沉说道:“你自然知晓万年仙灵的重要,至于你心中盘算的是什么,我虽不知晓,但却也明白,你欲将这仙灵的灵力据为己有......”
“哈哈哈......”霓裳想大声冷笑,但很快便急急气喘起来:“据......为己有?我霓裳......不论怎么说也是云天殿前的奉茶仙婢,虽不及位列仙班的诸位仙君,但比起那苦苦修仙之列,倒省去了不少事。万年仙灵......固然是三界难求的圣物,可似我等这般的修行,若要将万年仙灵为己所用,岂不是不自量力?尚未得到这仙灵,却落个被反噬的下场......敢问东瑶仙子,我倒是该携了这仙灵而逃,亦或是乖乖在云天殿上做个奉茶仙婢?”
听到这话,东瑶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霓裳所言不是没有道理。虽说万年仙灵是三界觊觎之物,但想要得到万年仙灵并非是件容易的事,至少自身得有足够的仙灵去驱使这仙物。诚如霓裳所言,她不过是天君座下的奉茶仙婢,纵然身份略高于这九重天上的其他仙婢,但论仙力,自是不能与位列仙班的诸君相提并论。若不是为他人所用,霓裳倒的确没有太多的理由去窃取万年仙灵。
见东瑶沉默不语,霓裳喘息了片刻又道:“东瑶仙子可知,你前领了天君之命镇守万年仙灵,后我便得了天君之令夺取万年仙灵......”
“什么?!”东瑶大惊,她万万没有想到霓裳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而这句话对东瑶而言,犹如雷震。
看到东瑶惊诧的模样,霓裳不免苦笑:“仙子大抵没有想到会是这般缘由吧?”
“我不明白,为什么天君他会......”东瑶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沉沉压制着,隐隐作痛。
霓裳抬手,缓缓掀起车帘,朝外看去,眼神中却显出几分无尽的落寞来:“算起来,东瑶仙子在这尘世走了不止一遭。无论是追随着毓清仙君入六道轮回,亦或是在人帝生魂中省断,又亦或是在人间暂为记辰......”霓裳收回视线,看向东瑶:“敢问仙子一句,对这尘世与那九重天上作何之想?”
东瑶一愣,显然在霓裳之前,从未有人这样问过她,一时间她有些怔忡,更不知该如何回应。但随即东瑶的脑海便电光火石的闪现曾在尘世经历的种种,继而她低声回应:“尘世年岁犹如白驹过隙,于九重天上相较,更是不值一提。只是,凡间之人虽非仙体不灭,可活过一世却是颇有滋味。待身灭之后再入黄泉,生魂省断之后,入了轮回,又若新生。”
待说完这番话,东瑶心中升腾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情愫。从前她不晓得,原来自己竟是带着几分羡慕来看待这尘世中的凡人。
在尘世辗转的这短短数十年,无论是身为離嫣,还是人帝生魂之境以妃嫔之身所经历一切,都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东瑶心上。这是她昔日在九重天上所无法感知的。爱过,痛过,须臾也似永长,虽然不比仙身不灭,可东瑶却觉得,那却是真正活过。不似在九重天上,即便是对毓清仙君倾慕已久,也要费力隐藏着,不敢轻易流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