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随着烈火逐渐蔓延到东瑶的全身，黄泉入口仿佛在极力抗拒着她。东瑶耗费仙力周护着自己，却难以抵抗那随着烈火沁入骨髓的痛感。
东瑶知道，只是凭着自己的气力，难以闯过这黄泉的赤炎，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方才，在一片烈火虚影中，她分明看到那一抹竹青跟着三途鬼官从入口处一闪而过。
闯进去！一定要闯进去！
然而就在这时，东瑶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阵冷笑。即便是在烈火之中，都让她觉得从心底生寒的冷笑。
“镇守万年仙灵的东瑶仙子也不过如此......”
东瑶一惊，很快便分辨出这声音来自霓裳。
糟了！她暗自沉语。千防万防，却没料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着了霓裳的道！她只当霓裳是奉天君之命前来监视她，可东瑶怎么也没有想到，霓裳竟也是冲着万年仙灵而来！
如此一来，自己非但救不了毓清，甚至会被夺走万年仙灵！一想到此，东瑶意欲从赤炎中抽身而出，不料却被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量狠狠压制着，无法逃离。
“不必耗费气力了。”霓裳的冷笑继而传来：“原以为仙子的结界牢不可破，可如今瞧来，只消叫你乱了心性，再毁了这结界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仙子莫要怪我，要怪便怪你对毓清仙君用情太深。这万年仙灵，霓裳收下了！”
话音落定，东瑶只觉得邪力袭来，将她身侧周护自己的仙力一并卷入，继而推着她往赤炎中落去。
黄泉赤炎，可焚碎世间所有魂魄。即便是仙体，虽不至魂飞魄散，却也是难以忍受的灼烧苦痛。
往黄泉赤炎掉落的一瞬，东瑶心中不免升腾一丝悔意。她明知此事重大，却在听到毓清仙君的消息后，乱了阵脚，太过鲁莽从而让霓裳有机可乘。如今她非但帮不了毓清仙君，竟连镇守的万年仙灵也一并要失去了么！
不！不能！
想到这里，东瑶在黄泉赤炎中猛然睁开眼，眸中一片凌厉之色。她决不能让万年仙灵这般轻易地落入霓裳手中！
物在我在，物失我亡！
东瑶强忍着灼烧仙骨的剧痛，抬手唤决，但见指尖一片仙气萦绕中，万年仙灵的轮廓便渐渐显现。幸好......幸好霓裳尚未得手。东瑶费力收起指尖，继而一阵剧痛袭来，她便朝着黄泉赤炎中沉坠而去。
恍惚中，她感觉到自己似乎落在一片嫣红的花丛之中，耳边传来的是如哭诉一般的幽怨之声。在黑暗笼罩的前一刻，她隐约看见有一抹竹青朝着自己靠近，俯下身，捡起了掉落在她身侧不远处的万年仙灵......
猛然吸了一口气，东瑶从回忆中急急抽身，才察觉自己已是浑身冷汗淋漓。灵台处尚且存着些许温热。而毓清则坐在一侧，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可想起什么了？”毓清小心翼翼地问道。
东瑶怔怔望着眼前的男子，忽然觉得他那样熟悉却又陌生至极。在此之前，东瑶不过以为自己是因得执念太深才会落入黄泉成了白生魂，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九重天有丝毫的联系，更没有想到，会对眼前这位毓清仙君有着那般深沉的情愫。
“是因为霓裳，我才落入黄泉。可是我不明白......身为離嫣的那段时日难道是假的？”东瑶的嘴唇轻颤了颤：“连晟风也......”
“不。”毓清打断了她：“你作为離嫣而生的那些时日都不是虚幻......”
说到这儿，毓清皱了皱眉，眉宇间浮起一丝苦痛的神色：“你被黄泉赤炎所伤，仙体被束且收敛了周身的仙气。或许是宿命如此，你随着我一并入了六道轮回。”
听到毓清这般说，东瑶猛然一怔，继而便灵台澄明。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毓清，只觉得心尖似是被谁团捏在了一处。
见东瑶这般情形，毓清长长叹了口气，继而起身行到窗边，缓缓推开窗棂。屋外，曼珠沙华伴着三途河风，将那些幽怨的呜咽之声送入屋内。那是东瑶反复听过数百年，熟悉至极的声音。每一个叹息，都是从三途河中缓慢行过的魂魄，他们从黄泉栈行出，至各殿赎清前世罪孽，然后再入三途河。就这样走着，洗刷掉前世所有的记忆，行六道轮转。
“如你所想，我在人间的那一世......”站在窗边的毓清仙君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看向东瑶：“唤做祁晟风......”
“恨我吗？”
“你我之间，不是生死可定，也便无爱恨可言！”
“无爱恨可言……離嫣，你知道自己为何会身处此地？你我二人之间当真无爱恨可言？不！我恨你恨得真切！你可知我最恨你什么？恨的便是你这般口是心非！从不肯轻易向我多吐露半字。总是毫不在意，冷冷清清。”
“若不能相守，我宁愿拖着你一起遁入地狱！”
前世般般都在脑海中浮现，他们之间性命相托的爱，他们之间互相噬咬的恨，曾经是那样的铭心刻骨，然而到头来，却竟是一场九重之上的刑罚罢了。
毓清仙君受了该受的惩戒，可是她呢？她到底算什么？想必这一切，被毓清仙君再度提起的时候，也不过是惩戒之中的一个小小意外罢了。她的挣扎，她的疼痛，终而也只会化作一滩泡影。
东瑶只觉得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气力，让她坠入虚妄和偏执的过往，是天君轻然落下的一句话，是毓清仙君只历经一世的惩罚。可于她而言，却是碎骨蜕皮都难以忘却的痛。因得爱着晟风，恨着晟风，她宁愿选择忘记一切，成了一缕白生魂。
“你拼尽全力镇守的万年仙灵落入黄泉。”毓清沉沉说道：“可魂魄沉睡之时，你被当做生魂随我一道入了轮回。这大抵是因得在九重天上的那些牵绊，让北太帝君误以为你我是有宿命之系的魂魄。一世轮转，我命途坎坷，你自然也随我流离。只是那般的结局，是谁都难以料想的。”
东瑶暗暗攥住了裙摆，原来他都记得。
“原以为历经一切之后，你我会各归原位。可我从北太帝君那里知晓，你身为離嫣逝去之后，魂魄便消失了踪影。”毓清接着说道：“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此事皆因我而起，你若不是忧心于我，也不会动了擅闯黄泉的念头。因得历经一世在九重天上也不过是须臾之间，我便请太上老君相助，留在这里继续寻你魂魄的踪影。可无论是黄泉还是人间，遍寻不见……”
听到这话，东瑶忽而想起先前同霜华在霓裳的省断之境看到崔珏之时，他乃是城中新上任的县令，因得城中女子失踪一事，正十分苦恼。而那个时候，霓裳曾背着崔珏往庆眉山而去，仿佛是知晓什么一般，闯入山洞，寻找那些失踪的女子。虽然未能寻得，但东瑶清楚地记得，在山洞中看到的那人确是晟风无疑。若当真如此，那么东瑶瞧见的人，便是为了寻找她魂魄的毓清仙君！
“毓清仙君可曾去过庆眉山？”思及至此，东瑶倒也不打算隐瞒，便开口问道。
毓清微微一怔，而后缓缓点了点头：“是有段时日待在那里，但也未能寻到你的魂魄……”
“可毓清仙君见过霓裳不是么？”东瑶毫不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仙君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寻我的魂魄才辗转黄泉，可东瑶倒想问问仙君，我被黄泉赤炎卷入之时，分明记得是仙君拿走了万年仙灵。而那之后万年仙灵却落在了霓裳的手上，她以此为诱饵，诱使狐妖洛瞳和襄绯潜入宫中，意欲夺了人帝之命而使三界大乱。这一切，毓清仙君难道不知？”
东瑶这一番话，着实让毓清震惊。他大抵并未料想到，东瑶会将万年仙灵的下落知晓的如此清楚。然而毓清也并未否认，只是点点头道：“不错。落入黄泉之时，我的确收了万年仙灵。可那之后，我便要入六道轮回，这仙物自然不能带在身上。我将它封印在此处，但为何会落入霓裳手中，我并不知晓。”
“仙君这话倒说的轻巧。”东瑶冷笑一声，起身走向毓清：“昔日在九重天上，仙君是如何叮嘱我，万年仙灵乃三界之中被觊觎之物。镇守万年仙灵乃是何等重要的事。怎么如今仙君却说的如此轻易，封印在此处，便这样丢了？”
“难道你是疑心……”毓清急急开口，却不知为何苦笑着敛去了后半句话语：“罢了，万年仙灵既已落入霓裳手中，我说什么也是枉然。你不信，自然有你的道理。不过今时今日，你既然已想起了一切，便速速回九重天去吧。天君那里我自会递了玉折替你开脱。”
“开脱……”东瑶低喃，脸上冷笑更甚：“东瑶犯了什么错，竟要让仙君替我开脱？擅闯黄泉，是东瑶任性而为，无论是何等惩处，东瑶自会受着。可这万年仙灵之事，仙君若不说个清楚明白，东瑶定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