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风显然没有料到东瑶会这般问,一时有些怔忡。就在这时,白骨马车已穿过离心灯,那悲魂之怨仿佛一瞬间被驱散开来。白骨马车停滞,东瑶便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没有等待晟风回应,她只是自顾自地掀起车帘行下。纣绝阴天宫大殿的台阶赫然出现在眼前,不知为何东瑶竟有了一丝的惧怕。人世短短几十年、黄泉栈数百年,那日夜相伴的每一刻,如今看来,竟都像是虚幻。
“走吧。”晟风沉声说道。
东瑶看了晟风一眼,便缓步踏上了天宫大殿的台阶,可是每行一步,东瑶都觉得似乎有凛冽的风穿过衣袍。她不知道天宫大殿中,等待着她的是什么,可本能却清晰地告诉她,那一定是她不愿回想且试图逃避的一切。
天宫大殿。
北太帝君端坐于高椅之上,神色冷肃。东瑶略有些惴惴不安地行上前去,意欲拜倒行礼。不料肩臂却是一紧,东瑶惊讶回过头去,却见晟风目视前方,神色中并未有丝毫惧怕之色。
东瑶心下一沉,她不知为何眼前这男子竟大胆到这种地步,即便是面对着北太帝君也不跪拜见礼。
但见着了红纹黑袍的北太帝君微微眯起眼,便懒洋洋地应道:“毓清仙使,别来无恙啊?”
听到这话,东瑶自是惊诧不已,急急看向晟风,却见他神色一片淡然。
北太帝君的话语落定,便将目光投落在了东瑶身上,继而冷笑了一声道:“这么久不见,你倒是带着我黄泉这个犯下罪责的省断官回来了。”
迎上北太帝君的目光,东瑶只觉得暗暗一凛。不得不说,北太帝君那压迫的气息袭来,即便是临泉也有几分难承,更不消说区区一个她了。
“你不在京城好好做你的记辰,竟胆敢擅闯鬼门。你可知罪?”北太帝君厉声喝道。
“回禀帝君......”说话间,东瑶便要跪倒请罪,不料晟风却先一步拦在了她的身前,这便使得东瑶难以下跪。
“帝君何必如此动怒?”晟风淡淡开口。
这话语落在东瑶耳中之时,她一时有些心神恍惚。眼前的男子一瞬间竟让她恍然觉得与临泉大人无异。
自接替临泉大人掌管了黄泉栈,虽说一向小心谨慎,但生魂集散之地,免不了会生出些许事端。每每回纣绝阴大殿禀奏之时,临泉大人都会如这般,拦挡在她的身前,承下一切。
那坚实宽阔到似乎能挡下一切责罚的身影,绝不会在东瑶的脑海中有一丝一毫的泯灭。可如今从这个被唤作“毓清仙使”的男子身上看到。东瑶只觉得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丝丝缕缕重叠在了一处。在她的记忆中,浴血沙场的那个男子在刀锋袭近之时,也会毫不犹豫地拦在她身前。
不论是祁晟风、临泉大人还是如今幻化晟风模样的毓清仙使,他们看上去是这般的不同,却又有着意料之外的相似。
就在东瑶出神的空当儿,突然听到北太帝君低沉笑了一声:“毓清仙使辗转三界如此之久,原来要寻的,一直都在我黄泉之中。”
东瑶并不知北太帝君语中之意,却察觉到身前男子轻轻颤抖了一下。见此情形,她不免心下生疑。辗转三界?这位毓清大人到底在寻什么?
未及东瑶神思,北太帝君便沉笑一声又道:“不过瞧这情形,仙子怕是将九重天上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被北太帝君这番话所惊,东瑶急急抬眼瞧去,却见座中帝君的目光正沉冷落定在自己身上。同帝君目光交汇的一瞬,东瑶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探出一只手紧紧一握,不由得传来一阵隐痛,帝君这话语倒像是特意对她而言。可九重天上的仙子同她又有什么关联?
此时,挡在身前的男子徐徐转过头看向东瑶,眼神却是复杂至极,忧虑与悲悯交错在一处,直看得东瑶心慌。
“帝君所言何意?”东瑶怔怔看向毓清,此时此刻,她分明已经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男子,的确是帝君口中的毓清仙使无疑。虽不知他与临泉大人之间的关系,但东瑶明白,这些时日,陪伴她在凡间栈的,是这位仙使,而非是临泉口中那从万噬渊救出的一缕残魄:“晟风是不是早在万噬渊便魂魄无存了?”
“东瑶......”毓清意欲转身近至东瑶身侧,不料东瑶却步步后退。
毓清抬起的手,悬在半空,片刻之后又沉沉落下。继而耳畔便传来东瑶沉沉回应:“东瑶不过是黄泉区区一个记辰而已,想必毓清仙君是有什么误会......”
听闻此言,毓清不免低低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若是不叫你忆起过往,说什么也是多余。”
话语落定之时,毓清转头看向北太帝君:“黄泉罪魂汝茵,私夺幻烟杆,意欲至东瑶于死地。此事本君绝不会就此作罢,还望帝君知晓!”
说罢,毓清突然握住东瑶的手,转而便往纣绝阴天宫大殿外行去。
东瑶想要挣脱,无奈被毓清握住手腕,浑身上下竟使不出丝毫气力,只得任由他拽着自己行至殿外。
但见毓清眉头沉锁,仿佛有无限思绪在心口萦绕。他静默着将东瑶塞入白骨马车,便驱使着白骨马车往三途河的方向行去。
“毓清大人......”东瑶正欲开口,却见毓清冷沉着脸投来一瞥。
一瞬间,东瑶脑海忽然电光火石般闪现,这视线竟是似曾相识。未等东瑶回神,白骨马车便已嘶鸣一声,停在了临泉所居之处。
急急行下白骨马车,东瑶便不顾一切地闯入临泉的居所。屋内陈设清雅,桌上,尚且还有一卷书本未合。仿佛这不是落于三途河畔的鬼官居所,倒是像极了那些凡间公子的书房。
东西尚在,却不见临泉的身影。东瑶急急唤着“临泉大人”,将居所里里外外都寻了个遍,却不见临泉丝毫踪迹。
心口一寸寸凉下来,东瑶便愈觉得惊怕。在这居所中,寻不到临泉的丝毫气息,好似从未有他存在一般。
遍寻无果,东瑶颓然落座,耳畔响起的是霓裳的话语:“别忘了,人帝的省断之境是谁篡改?是谁让汝茵坐上了黄泉省断官的位置?又是谁害得临泉灰飞烟灭?崔珏,难道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若非有你暗中相助,这一切怎会如此顺利?”
难道临泉大人他真的......
绞在一处的手指已难以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晟风已在万噬渊魂飞魄散,难道临泉大人当真也灰飞烟灭?为何在她身边的人,终都落得这般下场?
“东瑶。”
毓清忽然轻唤了她一声,东瑶朦胧着泪眼抬眼看向毓清之时,却惊出了一口凉气。
只见眼前这位毓清仙君,不停地变换着他的模样。时而是彼时尚且活在人世的祁晟风,时而是黄泉栈的临泉大人,时而又是白生魂幽释。可不论模样和衣着如何变换,唯独不变的,是那双定定望着东瑶的眼眸,噙着伤感与悲悯。
“东瑶,你想寻得,到底是哪一个?”毓清的声音带着几分克制,也隐隐暗藏着苦痛,似乎问出这番话,并非是他所愿。
“够了!”看着他变换模样的东瑶忽然厉声喝道。但却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一般,她垂下头,喏喏低语:“够了......别再变换他们的模样......东瑶与仙君无冤无仇,仙君何必如此折磨东瑶......”
东瑶俯下身,只觉得如同被浸入三途之中那般冷寒。
片刻之后,忽然有一温热的手掌缓缓落定在她的发髻之上,毓清的声音带着不忍,却隐隐透出一丝坚定:“东瑶,想起来吧......想起一切......你到底是谁......你所寻的,你所爱的,又是谁......”
随着毓清的话语,东瑶只觉得似乎有一股暖流缓缓渗透灵台,驱赶着她周身的寒意。而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底深处被渐渐唤醒......
“东瑶仙子,天君命你守护着万年仙灵。可我听闻这万年仙灵并不归属九天之上任何一位仙君,那它到底能为何用?”
灵台深处是一片明光,东瑶仿佛看到仙林深处立着一抹清浅的身影。
“这万年仙灵周护着凡界龙脉,也正因有了它,得以维持三界之衡。”有个声音清浅响起,却暗藏着几分坚韧。
东瑶试图努力睁开眼,想将这仙林之中的一切看个透彻。却见徐徐散开的薄雾后,那一抹清浅身影转过头的时候,眼眸下一抹浓烈如胭脂的绯红赫然在目!
那分明便是她自己!
只见仙袂翩然的她掌心闪动着万年仙灵,而方才在一旁询问着她的小仙婢,缓缓跪拜行礼:“小婢誓追随仙子,尽我所能守护这万年仙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