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念走上前去，轻捏过子瑜的手腕，只见他细瘦的胳膊上“逆水寒”留下的痕迹十分明显。素念心中漫过一丝苦痛，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到底是谁！对子瑜下如此狠的毒手，他还是个孩子……”
一侧的宋浅冷斥：“如今倒做起姿态来了，你也知道他还是个孩子！”
“宋浅！”素念已放声厉喝：“眼下你只需要大叫一声，这王府里的影卫便会纷纷冲进来。我即便可拼死一搏，但终究还是逃不出这府宅。既然你认定此事是我所为，为何不大声叫喊？子瑜的毒已解，你大可杀我泄你心头之恨！”
宋浅看着无所畏惧的素念，眉头延展中，悲伤之色尽显：“你知道我不愿去相信……”
东瑶看着眼前的两人，不免唏嘘感叹。瞧得出二人情谊深厚，但彼此心里都有无法解开的疑团和迷惑。或许如今这样的相见，对她们来说是个机会。
素念听到宋浅这般说，神色动容。至少横亘在二人心中的误解似乎已经显得不那么深。
“子瑜。告诉念姐姐，离开剑兰山庄前，你还见过谁？”素念看向脸色苍白的子瑜，柔声问道。
子瑜眨了眨眼，便怯怯道：“没了……”
素念见此情形，轻抚着子瑜的头：“你从来都不骗念姐姐的。”
子瑜撇了撇嘴，一副几乎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宋浅看到这般情形，心下便也明白了几分，除了素念，山庄里一定有人见过子瑜，且在他身上种下了“逆水寒”，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哄骗的子瑜绝口不提。
“你走吧……”宋浅看向素念，忽然开口；“如果此番你当真是来寻我和子瑜，也看到了，剑兰山庄绝不是我们的归处。”
素念望着宋浅，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情绪暗裹：“那么你是决意要留在此处？你当真想好了，他已经有了王妃……”
话音刚一落定，屋门砰然一声被开启，两人看着大步行入，同样着了喜服的容璟，皆是愣了一愣。
“王爷。”宋浅先回过神来，拦在容璟与素念之间。
容璟堪比女子的眉目轻然一动，柔声安抚宋浅：“放心吧，我不会为难她。只是有些事，需要说个清楚明白。”
听到容璟这话，素念轻咳一声，便应道：“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此次我来京城，也是想解开这误会。还有便是……”素念朝着宋浅看了一眼：“如果当真要掌管剑兰山庄，我必不能再为驱使……宋浅替我承下的一切，也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方姑娘这话未免说的有些太过轻巧。”容璟冷笑：“如今浅浅武功尽失，又被逐出剑兰山庄，替方姑娘承下的这一切，又该如何清算？”
素念微微一怔，便咬了咬唇道：“该还的自然要还。”
随着素年的尾音，一道惊雷从窗外响过，夜空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屋子，三人的神色都十分萧肃。唯有在床榻上的子瑜在听到雷声的时候，浑身一颤，缩紧了身体。
“骤雨将至。”容璟忽然开口，眼中沉沉有光：“方姑娘不打算动身么？”
容璟的话让宋浅略微舒了一口气，看来他当真不会为难素念。宋浅心里安稳，毕竟她与剑兰山庄的恩怨，不希望由容璟来插手。
方素念踱步走到门边，开启的瞬间便见屋外脚步阵阵，阴沉天色下，已有数十人将偏阁围的水泄不通。她眸光冷然地朝着四下看了看，便察觉到容璟走上前来轻挥了挥手。
“让她走！”容璟冷厉的声色在雷音的末尾，显得更加凛冽。数十人齐整地朝后退去，让开了出口。
方素念沉稳地朝前行去，而后足尖一点，便跃上墙头，倏忽不见了踪影。
雨滴即时落下，侍卫们在容璟的示意中悄然退去。
“莫说是璟王府，方姑娘的身手，只怕连皇宫也来去自如。”容璟目光沉着：“大抵此事确非她所为，否则也不会耗了如此大的心神来寻你与子瑜。”
说罢，容璟抬头看向屋檐，骤雨倾倒，从房檐处如水柱直落：“有些事想来也是该了结的时候。”
东瑶看向宋浅，却见她在容璟身侧紧紧咬住了下唇。
一对新人立于廊下，悬于阁前的暖红灯笼在风里火烛轻跃，屋外是瓢泼大雨。竟让这喜夜多出几分凉薄之意来。
东瑶心中疑惑万千，思量容璟尚且命不尽于此时，便身影一跃至大雨中，寻着方素念的气息而去。
雨势渐猛，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水帘中看不真切，可这雨却无法淋到东瑶分毫。她在大雨中幻步疾走，不消片刻，便捕捉到了方素念在雨中的身影。她轻巧如雀地在屋脊上穿行，而所行方向，确为皇宫无疑。
东瑶心灼，越是迫近那座宫闱，她心里的冷寒之意便愈发强烈。就是在这宫墙之后，她未曾省断结束，便落入陷阱，以致幽释魂散万噬渊。
即便落雨倾盆，方素念的身形却无片刻迟疑。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她的脚步便轻盈落定在宫中一处阙楼上。
诚如容璟所言，果然没有侍卫察觉到她的潜入。看着她湿漉漉地在阙楼上落定的那瞬，东瑶更是吃惊不已。
那个记忆里的華贵人，面色苍白，弱不禁风，怯懦至极的女子，竟然有这般的好身手。
只见素念在阙楼上站定，夜雨里，她仿佛是一只湿了羽毛栖歇的雀鸟。将身子轻轻掩于穹顶下，略微喘息着。
继而东瑶便看见她从怀襟中扯出一缕黑纱，覆在了面上。转而叩响了阙楼的窗格。
“笃。笃笃。笃笃笃。”
像鸟儿啄食一般，有着清朗而规律的声响。
因得夜雨，阙楼又地势偏僻，值守松懈。东瑶放眼看去，略猜想此处应是书阁。但没有料想，方素念在入宫前竟已与宫中暗通往来，便怪不得容璟会说，她始终替皇上行事。
正当东瑶好奇，前来与素念接头之人是谁，却见阙楼上的一处小阁窗应声而启。出现在那里的人，在看到蒙面而至的素念时，非但没有任何惊讶之色，脸上竟还绽出了一丝浅淡而温暖的笑意：“你果真来了。”
可这一抹浅笑，一声低语，却叫东瑶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那阁窗后，明黄衣衫的身影，不是皇上又是谁！
东瑶幻步入得阁内，便见素念也浑身湿漉漉地跃进阁窗。
此处果然是藏书阁，琳琅排列的木柜上整齐摆放着书卷。离窗不远辟出的一处，摆放着桌椅，桌上笔墨纸砚齐备，摊开的书卷在风雨中轻轻起伏，搁在一旁的笔含饱了墨，在明黄桌帏上落下一点，缓缓氤氲开来。
“怎么湿成这般模样？”
皇上说着，便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风，走到素念身边，替她披上。
看着这一幕，东瑶更是惊讶不已，在人帝的省断之境中停留过数日，她从未见过皇上对谁有如此关切的模样。即便是对宋浅，他也不曾这般屈尊降贵。
如今看着素念与皇上，神态竟也与那些平凡的夫妻并无二致。
“还是不愿让我瞧见？”替素念系好了披风，皇上走上前去合上了阁窗，转而在明亮的宫灯映照中凝视着素念，嘴角竟勾勒出一抹轻松的笑：“这面纱丝毫未湿。”
被皇上一眼瞧出了端倪，一贯沉稳的素念也不免闪烁着目光，眼眸略略含羞。
“收到密信的这几日，我都歇在瀚渊阁。”
皇上似乎也只是打趣素念，并未执意要她取下面纱。只是转了话语，柔声说道。
然而东瑶却听得清楚也看得明晰，他并未用“朕”，且话语落定后的模样，竟像极了一个待夸赏的孩童一般。
“想来边关情势，皇上也应知晓了。”素念眸中的羞涩一瞬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冷。
但见皇上正了正色道：“旨意今晨已快马加鞭送往岳将军处，此番有你打探的消息，必胜无疑！”
素念眉尾轻轻一扬，眼中似是有悦色：“如此便好，便也不枉此行。”
皇上缓步上前，竟然轻缓握住了素念的肩，在她还未有所反应之时，便已将她揽入怀中。
东瑶瞧见，素念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只是那样怔怔地被皇上轻拥着，眉目之间皆是惊讶。
“是啊，如此便好。你所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已经够了......歇下来吧......”皇上的柔语仿佛带着蛊惑，触动了素念心中的柔软，眼中顿时有泪水盈然。
“歇下来吧，浅浅......”
这一句话，足以叫素念与东瑶同时心惊。
素念惊得是，即便自己违抗父命，不顾门规，出生入死，可到头来，落在这男人心里的，始终却是另一个女子。
而东瑶惊得是，皇上竟让素念打探边关密情，可偏偏将这个一心为他的女子错认成宋浅。
怪不得皇上不顾太后的反对，执意纳宋浅入宫，且不顾皇族宗规，数度破例晋了宋浅的位份，让她享尽荣华。却原来他竟一直当素念为宋浅，把素念用命换来的一切，都归于宋浅的身上。
悲凉之意，在东瑶心中油然而生。或许容璟只知宋浅替素念承下了庄门惩处，却不知宋浅却拿走了素念以命换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