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免费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恩怨断事官 > 宫纱血影(四十九)
    北太帝君对东瑶的处置并未等太久,旨意也尽数在意料之中。对流光云镜中的一切,帝君笃信不已。东瑶所说的话皆被视为辩解。而最终,帝君念在东瑶执掌黄泉栈尽心尽力的份上,并未对她严惩,但也不再让她掌管黄泉栈。

    当崔珏落笔写下惩处时,东瑶身上的契魂锁瞬时而解。

    北太帝君端坐在大殿高椅上,不怒自威虽说及时破了省断之境,并未酿成大错,但你所犯之罪亦不可免。既然不执掌黄泉栈,那这“记辰”一事便交由你来做。恰好黑白无常这些时日缺少差遣,你要好生听令,将功折罪。

    东瑶跪在殿下,面色苍白,再无多言,她知晓,此刻便是说什么都无用。帝君将她发配至黑白无常手下听命,而这“记辰”便是游走人间,记下寿命将近之人,以便于两位无常前去勾魂。

    看似无重惩,可事实上却与将她逐出黄泉无疑。

    东瑶从大殿行出的时候,看到那抹熟悉的竹青身影立于白骨马车前,她的脚步一时竟有些踉跄。从骨阶上缓缓行下,她便瞧见临泉抬眼看来帝君命我送你回黄泉栈打点行李,再至人间。

    东瑶没有应声,只兀自登上白骨马车,等着车子从离心灯中穿过。

    那种剜心蚀骨的痛,如今瞧来也没什么好放在心上。

    临泉在马车下,看着白色轻纱垂帘轻轻飘起,帘后东瑶的脸色沉肃。他暗自叹了一声,也登上马车。

    白骨马嘶鸣一声,便从离心灯的火焰中穿过。遁入十殿的魂魄。悲鸣嘶喊着穿过马车垂幔,东瑶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撕扯个粉碎。

    或许是因为被契魂锁伤到的缘故,此番穿过离心灯,痛楚似乎更加清晰。起初东瑶还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发出一丝声响,然而渐渐地她已支撑不住,只伸手攀住马车边缘,身体不由自主朝着马车外倾斜而去。

    恍惚间,她隐约感觉临泉似是轻轻揽住了她,耳畔传来一声从未有过的温柔低语:“你这样会被十殿怨魂拖出马车……”

    这场景太过缥缈,以至于东瑶觉得那只是一个梦境。之后临泉似乎还说了什么,然而她已听不真切。

    待东瑶醒来,才发觉白骨马车早已穿过离心灯的火焰,停在了黄泉栈前。而临泉早已下了马车,站在不远处等候。

    东瑶起身摸了摸自己湿寒的衣裳,才确信方才不过是一场幻境。幻觉中那温暖的怀抱并不属于她……

    “大人……”

    修罗带着抽泣的一声轻唤响起,东瑶循声看去。只见修罗红着双眼,一脸倦容,早已没了素日里的顽皮模样。

    “修罗该死,不能周护大人,让大人受苦了……”修罗说着,便在马车旁跪了下来。

    东瑶急急走下马车,伸手扶起修罗:“于你有何错?”继而她又瞧了临泉一眼,刻意朗声道:“叫我寒心的是,分明知晓省断之境的大人,却不肯在帝君面前替我多说一句……”

    不远处,临泉负手而立,身形未动,仿似根本不曾听见东瑶的话语一般。

    扶起了修罗,东瑶便往黄泉栈行去。

    她抬头望着这座奈何桥旁看似普通,如同凡间那木楼栈一般的地方,忍不住眼眶湿润。她为白生魂落入黄泉,从前的一切都不知晓,而在黄泉初至之地便是这黄泉栈。

    与幽释被带至黄泉栈不同,东瑶是在奈何桥边的那一片嫣红灼烈的曼珠沙华中醒来。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有什么过往,更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她只是从曼珠沙华中起身,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不多时便瞧见了这黄泉栈。而她不会忘记,那抹立于黄泉栈前,抚摸孩童生魂的男子,脸上浮现着何等温柔的笑。不过一眼,便叫她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片刻之后,那男子抬起头,垂在肩上的发缕随着一阵冷风轻轻飘散。他持着笑容看了东瑶片刻,便缓缓朝着她走来,直至身前,他才敛了笑意,抬手搁在东瑶额顶轻抚了抚:“原来是个白生魂呢……”

    东瑶忘不了那时的临泉,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怜悯,是这艳艳的曼珠沙华中,黄泉栈前,最美的景色。

    然而如今再至黄泉栈,却已物是人非。

    犹疑了片刻之后,东瑶还是说出了心中疑惑:“我走之后,黄泉栈是汝茵掌管么?”

    如果说一切皆是汝茵所为,那么她想要的除了临泉,也无非是此了。

    不料修罗却摇了摇头,微微垂下眼帘道:“帝君旨意,由我暂管黄泉栈,只说还未想好有谁执掌,倒是只字未提汝茵姑娘。”说到这儿,修罗看向东瑶道:“或许有一日大人回来了,还是要接管这里的……”

    东瑶笑笑,不置可否。

    二人行至东瑶的行阁,便见修罗已打点了许多物什,便是连东瑶常用的幻烟杆也置于行装之上。

    “大人自来黄泉之后,便是入省断之境。虽也算是在人间游历,可到底与真真切切在凡间是不同的。修罗不知该准备些什么,便将大人素日里喜欢的东西都整理妥当了……”说话间,修罗又有了一丝哽咽。

    素日东瑶待她,严厉甚于亲密。如今看着修罗如此不舍,东瑶亦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抬手拭去她的泪水:“我不过是去‘记辰’,只是在凡间待上一段时日罢了,又不是永远不归,你不必如此难受。”

    只是说到这里,东瑶心里也不免微微一痛。既然北太帝君认定她欲在省断之境中篡改命途,那眼下这般发落已是很轻。可幽释呢?如今却已成了散落在三途河中的鬼沙,而她却连为他分辨都不能。如此亏欠,再无偿还之期,才是东瑶心中难以释怀的痛。

    他没有任何错……倘若有,那也错在遇到了她……

    “哑哑!”一阵刺耳的啼叫声传来,黑鸦扑扇着翅膀穿过窗棂,“啪”地一下撞在阁中骨柱上,化作一摊脓血,黄泉信使尖利刺耳地声音即刻响起:“时辰到,出黄泉!”

    “哐哐”两声轻响,东瑶回眸瞧去,只见临泉缓缓搁下叩响门板的手,低声道:“该走了。”

    “大人!”

    修罗紧紧拽住了东瑶的袖摆,然而东瑶却抬手抚开修罗的手,转身离去。那一瞬,修罗仿佛瞧见似有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东瑶眼睑下那一抹浓烈的胭脂……

    从黄泉入凡界,只需绕过望乡台至三途尽头,便有一处流光,入之即可抵达凡界。

    东瑶跟着临泉行过望乡台,便瞧见望乡台上生魂朝着流光处面向而立。初入黄泉的生魂,都要在此处回望故乡。东瑶停下脚步,看着那生魂被风吹起的素纱绢衣,忽然开口道:“幽释也如我这般,不曾立于望乡台吧?没有过往,亦不知该回望何处。此番我为记辰,对你并无半分怨恨。但你也别忘记,是你亲手把幽释送上万噬渊的。”

    二人已行至流光处,东瑶转身看向临泉,缓缓抬起手,从袖中拿出临泉给她的骨笛,指尖稍一用力,便听得“咔咔”几声碎裂,骨笛便折成几瓣。

    东瑶望着临泉,却见他眸中一片坦然,并无半分动容。薄唇轻启间,他只说了一句话:“初为记辰,凡事留心。”

    言罢,临泉突然抬手一掌轻击在东瑶肩头。东瑶身形即刻遁入那一片流光中,旋转着失去了意识。

    “来来来!官你要的花雕来了!”

    “二子!半斤牛肉,一盘花生米。紧着点!”

    “得嘞!”

    东瑶在一片嘈杂的声响中醒来,揉着额头坐起身,惊觉自己竟然坐在一处人满为患的酒楼里。

    往来穿梭的小二和嘈杂谈笑的人,无一不在向她呈现着,此时已身处凡间闹市。眼前的,是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

    “公子。”一声低唤让东瑶一惊,她转头瞧去,只见身侧坐着一个皮肤白皙,眉眼柔和的年轻男子。

    惊讶中,东瑶急急起身退了几步,却察觉自己的身形如同烟雾,穿过桌椅,而人来人往的酒楼里,谁也不曾察觉她的存在。

    舒了一口气,东瑶才忆起自己已为“记辰”,与旧日省断之境自然有些许不同。稳了稳心神,东瑶复又坐回先前的位置,四下观察着酒楼中的人。

    从黄泉离开前,黑白无常曾说过,但凡阳寿将尽之人,记辰会在其印堂处看到一抹紫光。之后只需盯着这阳寿将尽之人,以便在初亡一刻,便回禀黑白无常。

    将酒楼中的人打量个七七八八之后,东瑶并无察觉异常。虽是疑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但还是决定先离开酒楼瞧瞧。

    然而方才坐在身侧的那年轻公子却重重手中的酒杯掷在桌上:“我不走!要走你走!”

    东瑶好奇地瞥过视线,便见那年轻公子身着锦缎紫衣,玉冠束发,瞧得出也是富贵人家。只是一张脸肤若凝脂,凭空生出几分女子的娇柔妩媚来,加之那一双欲醉非醉的桃花眼,更是多了几分与旁的男子全然不同的气质来。

    酒楼虽是嘈杂,可他这一声底气甚足,到的确引得不少食纷纷侧目。身后的老仆见此情形,便沉了声音,靠近他道:“您若是不回去,这大公子怪罪下来,老奴担待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