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出现众人目光中的那个人身形不高,五短身材,约莫四十的年纪。

    可他拊掌的时候,让大家看见他有一双很大且有力的手,和他那短小的身板有些不协调。

    郝仁:“这位是?”

    “在下无涯,平生所学不多,唯擅铸剑。”

    无涯说着谦虚的话,但是语气听不出一点谦虚。

    尤其是讲到最后半句,恨不得整个山头都听见。

    他这话一出,江湖出身的村民们都神色微变。

    苏知知拉了一下伍瑛娘的衣袖,小声问:

    “娘,无涯是谁呀?”

    薛澈也投去疑惑的目光。

    伍瑛娘神色也有几分古怪:“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铸剑师,但……”

    她虽然练的是枪法,但是以前听过无涯的名号。

    据说无涯所铸之剑削铁如泥,光泽如镜,都是价值重金的好剑。

    但是这个人,他脑子有毛病!

    曾有不少人千里迢迢去寻他铸剑,愿以千金相换。

    无涯把人家臭骂一顿赶出去,说人家居然用粪土般的金钱玷污他的铸剑情怀?!

    后来有人就不带钱去了,说以一颗求剑的真心请无涯铸剑,然后又被无涯赶出去了。

    无涯骂人家想空手套白狼,连钱都舍不得出,还好意思让他免费铸剑?

    再后来,有人不带钱也不空手,而是带着宝物去请他铸剑,想来这样应该不会被赶出去。

    结果呢?

    无涯非说人家进门的时候左脚先迈门槛犯了大忌讳,又又又把人赶走了。

    这回人家火大了,直接翻脸追杀无涯。

    无涯铸剑手艺好,但是武功不怎么样,只能逃窜离开,一度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江湖上听了这事的人,都觉得是无涯有问题。

    可现在,在黑匪山头,金花铁屑中站着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说自己是无涯。

    他还主动说自己要帮忙铸剑。

    大家半信半疑。

    白洵凑到郝仁身边,简要解释一下。

    郝仁了然:“无涯师傅若能帮村中铸剑自然是好事,之后可去铁作坊细细商议,我们现在要先统计需要的铁器。”

    无涯大概也看出了众人眼中的怀疑,一边走回人群中一边道:

    “回头就你们知道了。”

    小插曲过后,村民们继续踊跃发言。

    秦老头的小本本上记满了要打造的铁器。

    薛澈问能不能造一把剑之后,村民都纷纷也想要兵器。

    毕竟大家都在练武,见到师父们有刀剑长枪,自己也很想拿真的练一练。

    郝村长一副有些担心又为难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像个和蔼的大家长道:

    “既然大家这么想,那就辛苦一下铁作坊的村民们。只不过,兵器危险,平时不用的时候要统一收到库房,要用的时候再取。”

    郝村长看向白洵。

    白洵说铁器存放会登记造册,由治安队按着册子记录管理。

    郝仁:“因黔中道暴乱一事,朝廷对民间造兵器查得严,此事不宜说出去。”

    村民们见郝仁同意,都连连叫好。

    他们早就不信什么官府朝廷了,也不信神佛。

    黑匪山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就只信黑匪山,他们是黑匪山的人,黑匪山好,他们才能好。

    这些好事,他们自己闷在窝里乐!

    年夜过去。

    新年第一天,打铁作坊就咚咚哐哐地敲了起来。

    这里以前是宋钰的制墨小作坊,一排连着好几间屋子。

    制墨作坊搬到山脚后,这里就暂时空置了,眼下又被改造成了打铁作坊,

    大家在打铁声中说着吉祥话,吃着伙房做的糖块和果脯。

    伙房装上新的大铁锅时,村民们还高兴地去围观庆祝,觉得自己的村里打出来的铁锅做饭都更香。

    不久后,村民们要的铁锹、铁锄头等农具也打好了。

    把一切日常生活和生产要用的器具打好后,作坊就开始打造兵器。

    作坊里有六七个铁匠,外加铁匠学徒四人,还有一个无涯。

    铁匠们围在无涯身边看他炼制兵器,发现这人真的很有两下子。

    他打出的铁胚纯净紧实,敲打塑形出来的轮廓流畅,淬火的时间和温度也控制得极好。

    最后打磨出来的剑银若霜雪。

    铁匠们纷纷叹服。

    无涯自己也很满意,和铁匠们唠:

    “我们打铁的要有追求,要造就造出精品。”

    无涯对于自己打铁造剑这件事情很骄傲,他自己这双手生来就是为了铸剑。

    别人说他脑子有毛病,但是无涯自己说这叫风骨。

    当年他铸剑一不小心出了名,好多人都来找他铸剑,不管带钱不带钱的,一个个地开口都说:

    “要一把绝世名剑。”

    “要一把不输于碧血剑的宝剑。”

    “你上次帮人铸了一把长虹剑,我要一把比它更好的。”

    无涯听着就觉得烦,剑就是剑。每一把都是他用心铸的好剑,争输赢的是人,不是剑。

    他铸的每一把是给真正需要用剑的人做的,不是给这些人争名利的。

    他铸剑就是为了铸剑本身,不是为了钱。

    愿不愿意铸,也全凭自己心意,不受管辖。

    于是他跑到黔中的乡下去,隐姓埋名做个打铁匠。

    有一天,来了头破血流的壮汉,拿出破布包着的铜板问他能不能造刀、造剑。

    无涯问他:“要什么样的剑?”

    那壮汉脑门上的血都流进了眼眶,他说:

    “我不懂剑,只要一把够锋利,一把能杀狗官的剑。”

    无涯看了他一会儿,收了他带着脏污的铜板,为他铸了一把剑。

    后来那个壮汉成了黔中暴动的反贼头目之一,提着无涯铸的剑,砍落了不少狗官的人头。

    官府忙着抓反贼的时候,连带着要抓无涯,说他为反贼造兵器,参与谋逆。

    于是无涯又跑了,人在江湖飘,哪有不跑路的时候?

    无涯这回跑上了黑匪山,打算在这里歇个三五年再说。

    没想到,这山村里居然要开铁作坊了。

    而且作坊里的铁矿质量很好,杂质少,纯度高。

    无涯让薛澈来取剑的时候,不少村民都过来看。

    秦老头和紫玄长老都仗着自己年纪大,挤到了最前排。

    “小子,这就是你的剑了。”无涯指着台面上的一把剑。

    薛澈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好像薛家驰骋沙场的血脉在他体内终于要觉醒。

    这是他的第一把剑。

    剑身厚重,寒光中照出他的眉眼。

    薛澈郑重且佩服地看向无涯:“多谢前辈!”

    无涯笑:“叫什么前辈,一个村的,叫伯就行。”

    苏知知比薛澈还开心,好像是她得了宝剑一样:

    “阿澈,快,你快试试劈这捆柴火!”

    苏知知指着门口一捆柴。

    薛澈看了一眼师父紫玄长老,见师父对他颔首。

    他凝神提气,要使出一招回风拂柳。

    “哈!”

    哐当——

    众人的期待中,那雪亮的剑尖砸在了地上。

    剑没有挥出去。

    薛澈握着剑柄,小脸红得像颗西红柿,尴尬道:

    “……太重了,我挥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