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墨在浔州逐渐小有名气。

    连顾刺史和宋县令都听说了良民村制墨的事情。

    郝仁选了两笏涂了金漆的黑山墨送给他们。

    口头上说是请二人指点,其实是为了刷好感度。

    若有官府的保障和支持,良民村的制墨业会更加顺利红火。

    顾刺史和宋县令先是被黑山墨的品质所震撼,而后听闻良民村对广贤墨的售价限制在二百钱内,更是感动不已。

    宋县令对良民村好感度再次突破上限:

    “好呀,好呀,这才是造福百姓的义商。”

    黑山墨二百文,那么市面更次等的墨价格就会回落,甚至降得比先前更低,低到贫寒学子也能承受的价格。

    “谁说岭南是南蛮之地?分明就是遍地义士。”

    宋县令决定了,今年白云县评最佳村落,必须是良民村。

    而一把年纪的顾刺史都热泪盈眶了:

    “良民村高义!这黑山墨出在浔州,乃是浔州百姓之幸。”

    顾刺史又又又想起了自己多年前的贫寒学子时光,自己当初要是能遇上这事,也不至于为了买笔墨而节衣缩食。

    顾刺史决定大力支持良民村的制墨产业,让黑山墨走出浔州,走出岭南,走向天下。

    而他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能让天下人都知道黑山墨的办法——

    向朝廷进贡。

    顾刺史心中有了这个主意后,振奋地又一次亲自拜访了黑匪山,找郝仁郑重说了此事。

    他表明官府愿出资购一批上品黑山墨,越精良越好,价格不是问题。

    郝仁当即面上露出激动神色:

    “多谢刺史大人推举,草民等定不负大人所望。”

    顾刺史在村中用了饭,吃的还是没放肉的野菜煮团子。吃完之后,郝仁送顾刺史下了山。

    一路上,郝仁都在反复对顾刺史表达感激,说山民们没想到还能有制作贡品的一天。

    可等顾刺史上了马车离开,郝仁脸上的欣喜激动之色就在瞬间消散。

    郝仁回到小作坊,和宋钰说了此事。

    “郝村长,真的上贡?”

    宋钰人前人后都喊“郝村长”,生怕自己哪天喊漏了嘴。

    郝仁沉吟:“要,而且要选最精良的一批。”

    宋钰心里咯噔一下:“我们不会是要在墨里下毒吧?”

    “不会。”

    慕容宇疑心重,下了毒的东西大概没送到御前就会被发现。

    郝仁顿了一下,补道:

    “至少眼下不会。”

    郝仁和宋钰了解长安那帮富贵闲人的德行,大多数都跟着宫里的风向走。

    宫中御用的东西,不论是不是适合,都会被竞相追捧。

    若能利用这一点,黑山墨的名气会传遍整个大瑜。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二人的谈话。

    宋钰打开门,见陆春娘站在外面。

    “郝村长、小宋。”

    陆春娘脸上带着喜气:

    “我知道最近村里忙制墨的事情,但还是想拿来给你们看看。”

    陆春娘手里挎着个小篮子,篮子里是整整齐齐叠好的一件衣裳。

    “我最近一直琢磨着纺棉,把棉花做成布料。”陆春娘把衣裳递给郝仁。

    她从去年来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回忆着以前在宫中书上看过的内容,琢磨试验了几个月,终于成功了。

    郝仁和宋钰摸着棉质的衣裳。

    不是棉做填充,而棉纺织成布。比麻布柔软,比丝绸透气。

    宋钰眼中迸出光来。

    这是商机,绝对的商机。

    大瑜不是人人要用墨,但是人人也要穿衣。

    蚕丝成本高,产量低,而棉花可以大范围种植。

    郝仁频频颔首:“陆春娘,此事做得很好。只是不知工序是否复杂?”

    陆春娘摸着自己手上又粗了一圈的茧:

    “工序不简单,但是我已经熟记于心。若是要大量生产的话,可以按工序分给不同的人做,这样会快很多。我们仓库里也还有很多棉花,但是——”

    陆春娘迟疑了一下。

    屋内三人都明白遇到了什么问题。

    他们缺人手。

    村里虽然人多力气大,但是事情也越来越多。

    种田、打猎、养牲畜、制墨、纺棉、食肆……无一不需人手。

    他们需要很多很多人。

    郝仁指尖摩挲着棉衣,思忖道:

    “是该招些人了。”

    ……

    长安。

    京郊一队车马仪仗走过。

    马匹高大健壮,年轻的禁卫军手执长戟,前后护卫。

    马车车身覆着华丽的绸缎,在日光下流光溢彩。

    两个月前,皇后携太子一同去京郊慈光寺为皇上和太后祈福,到了夏日才归来。

    车厢内,皇后杜茹倚着凭几,闭目养神,气色看着还算不错。

    “娘娘,今日头可疼?”冬嬷嬷奉上一盏茶。

    皇后摇头:“不疼了。”

    她在慈光寺住了这么久,名义上是为皇家祈福,可实际上是因为她自己心中不安。

    离宫的前些日子,明惠宫走水,小全子在里面烧得面目全非。

    也许是意外,也许是小全子露了马脚。

    皇后得知此事后,本觉得没什么。

    这些年她让冬嬷嬷派去各宫的手下不止一两个,折损人手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

    反正这些人都有把柄在尤嬷嬷手上,不用担心他们会把仪凤宫给招出来。

    那个叫小全子的会些功夫,唯一的牵挂就是老家瘸腿的奶奶。

    冬嬷嬷告诉小全子,只要小全子听从差遣,老家奶奶就能长寿无忧。

    可小全子大概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他奶奶两年前就先一步离世了。

    冬嬷嬷道:

    “娘娘不必忧心,过段时日,等风波平静了,再插一个人手进去便是。”

    可这回,有些不太一样。

    小全子被火烧死的当夜,皇后陷入一个很深很沉的梦境中。

    梦里,满身是火的小全子站在皇后的床前。

    他全身都是明亮烧灼的火焰,身上的皮肉一块又一块地往下掉。

    那些带着火的皮肉掉在皇后的锦被上,烧出一个个窟窿。

    小全子在熊熊火焰中开口:“我们在下面等你。”

    皇后惊惧不已,浑身沉重得无法动弹。

    她不知道小全子说的“我们”是谁,也没办法张口说话。

    而后,小全子背后忽然冒出很多个人影,每一个人身上都覆盖着火。

    有几个看着眼熟,好像是以前派去其他宫的卧底,后来被人揪出来打死的。

    所有人身上的火都烧得越来越烈,最后皮肉烧光了,身影变得很小。

    居然变成了很多只猫。

    那些猫瞳孔幽绿,张开利爪向她扑过来,撕扯她的寝衣,抓烂她的皮肤。

    明明是梦,可是却很疼很痛,连血腥味都很真实……

    “啊——”

    皇后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

    而更可怕的是,这样的诡异的梦境,连续出现了两个晚上。

    皇后心慌头疼,夜不能寐,于是去慈光寺休息一段时日,顺便请教慈光寺的明灯大师。

    明灯大师说:“宫中或有怨念之气,宜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