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伍瑛娘的黑山食肆重新开张了。

    去年生意好,店内原本仅有的五张食案根本不够用。

    遇到饭点的时候,人们常常需要等位。

    于是伍瑛娘把隔壁的铺面也给盘了下来,装修了一下,并进黑山食肆。

    店面大了,人更多了,店里需要的人力也就更多了。

    黑匪山便又派出了三五人到黑山食肆帮忙,把郝仁在食肆账房先生的活也接了过去。

    但郝仁也没闲着。

    他坐在食肆最里面的一张桌边,和笔墨斋的李掌柜一起喝酒。

    他们今天谈的是笔墨生意。

    郝仁取出一个长条状的小木盒:

    “这是郝某先前提到的墨,李掌柜可先拿去试试。”

    李掌柜取出墨锭,眼睛一亮。

    他做笔墨生意多年,看着质感和触感就知道是好墨:

    “好,果然是好墨。”

    李掌柜的笑容刚扬起,又落了下去,把墨锭推回给郝仁:

    “郝村长,近来墨价虽高,但生意属实不好做。我们白云县舍得在笔墨上花大钱的人不多,好墨恐怕卖不出去。”

    郝仁明白李掌柜想说什么,他笑得温厚:

    “李掌柜,只要价钱合适,好货没有卖不出的道理。这批墨每笏一百钱,李掌柜可先拿二十笏卖着试试。”

    李掌柜眼放精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百钱一笏?”

    眼下市面上的墨价,上品松烟墨贵得可达一笏一、两万钱,比先前翻了几十倍。①

    次等佳品松烟墨每笏千钱,普通的墨涨到一笏二百钱,最差的劣等墨也要一笏八十钱。

    因着墨价飞涨,一些贫寒学子都用不起墨了。

    而郝仁拿来的墨,质量上乘。

    和普通的墨摆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会选这块墨。

    若是进价一百钱,店里卖两百钱也能净赚一倍,还不用从外地运输。

    “好,郝村长,此事就这么定了!我今日就拿到铺子里试着卖几日。”

    李掌柜答应得干脆,生怕郝仁下一瞬反悔。

    郝仁和李掌柜用了酒菜,而后李掌柜坚持要结账,带着一包墨锭脚步匆匆地回笔墨斋去了。

    肩上搭着巾子的秦老头过来收拾桌子:

    “你看他那样子,一笏百钱卖得太便宜了。”

    秦老头方才虽然忙着跑堂,但是郝仁和李掌柜这边交易的谈话,一字不落地都入了耳朵。

    郝仁站起来帮着一起擦桌子。

    他少时曾在京中见不少人千金买墨,万金易砚,知道这墨虽然卖百钱有盈利但现在还不是提高价的时候。

    ……

    明德书院休沐日。

    小学子们背着书箱争先恐后地往书院外跑。

    好像跑快一些,放假的时间都能长一刻。

    薛澈向来步伐从容,然而苏知知是狂奔选手。

    苏知知拉着顾青柠和薛澈,跟山长夫子道别后,两条腿都快跑成风火轮了。

    顾青柠和薛澈觉得眼皮要被吹翻了……

    “苏知知——苏知知——”

    同窗吴展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苏知知三人停下脚步,齐齐回头:

    “什么事?”

    吴展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苏知知,要是我爹想买你家的墨,去哪里买呀?你家在哪呀?”

    虽然吴展还没有回家把墨给爹看,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个商机。

    苏知知正想说自家小院的位置,但薛澈先开口了:

    “我们家大人在黑山食肆,若想谈生意,可以去食肆寻人。”

    “黑山食肆。”吴展记住了。

    他和苏知知几人告别后,就往家里奔。

    吴家在县城里有座三进三出的宅子,是家境不错的人家。

    但是宅子看着大,里面伺候的仆人只有两三个。

    有些无人住的屋子都落了灰。

    吴展的父亲吴富贵坐在院子里喝凉水降火气。

    凉水喝完了,还得自己倒。

    这两年家里手头紧,用不起那么多家仆,很多事都得自己上手。

    早些年的时候,吴富贵通过行商挣了一大笔钱,买房置地,日子红火。

    那时候吴富贵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人生巅峰,他以为自己明年后年会赚越来越多的钱,金银会滚滚而来。

    残酷的事实是,那之后他一直错过行情。

    卖雨伞的时候干旱无人买,卖扇子的时候发大水受潮。

    他买什么,什么就卖不出去。

    以至于有的人居然看吴富贵进什么货,他们就避开什么货。

    最近吴富贵看墨价节节攀升,于是也去外地进购了一批墨锭来买。

    结果价格是涨上去了,可没人买,浔州百姓宁可买劣等墨也不费钱在昂贵的好墨上。

    “唉——”吴富贵躺在椅子上又喝了一碗水。

    “爹,您又叹什么气呢?”吴展从门口进来。

    门口没有门房,吴展自己推门又关门,在自己家里既是少爷又是仆。

    吴富贵招手让儿子近前来:

    “爹在叹你爷爷取错了名啊。你爷爷给爹取了‘富贵’这名,可他怎么就没意识到我们家姓吴啊,唉。”

    “展儿啊,爹想给你改个名,不然爹怕你这辈子没法展翅高飞了。要不你叫吴穷吧。”

    “爹,打住!打住!”吴展连连摇头,赶紧从书箱里掏出用帕子包裹的墨块来。

    “爹,先别想什么改名的事情了,您看看这个。这是我书院同窗村里卖的墨,我看着比爹存在库房的松烟墨还好。”

    吴富贵一下来了精神,从椅子上站起来,取过儿子手中的小墨块细细端详。

    见其色极浓黑,纹如坚犀。

    吴富贵忙去库房取了一块自己从外地买的松烟墨作对比。

    两块墨锭同时沾了水磨开。

    一落笔,纸上散开两朵烟云。

    吴展带回来的小块墨比吴富贵从外地买的松烟墨质地更细腻。

    吴富贵欣喜地扭头看儿子,一连三问:

    “展儿,这是什么墨?卖多少钱?你同窗家在哪?”

    吴展“我同窗说这叫黑山墨,没说多少钱,就让我们报价去谈。黑山食肆里可以找他们家大人。”

    吴富贵心里算起来:

    他从外地进的松烟墨是八百钱一笏,要是能三百钱拿下这黑山墨,再往北运到外地去卖。

    不仅能把亏本的钱填补上,还能大赚一笔。

    “走,走!展儿。”

    “爹,去哪?”

    “爹带你大鹏展翅去!”

    吴富贵拉着吴展迫不及待地去了黑山食肆。

    父子两人到了市坊西南角,奔着黑山食肆的酒旗就进去了。

    “找我们东家买墨啊?里边请,一楼最里边的包间里呢。”

    食肆的新掌柜是老徐,热情地给吴家父子指路。

    就是上回被秋奶奶易容后,在御史和刺史面前表演三百六十度旋转吐血的老徐。

    武功内力深厚,人也不错,唯一的毛病就是天生爱演,表演浮夸。

    吴家父子刚走两步,就听老徐在后边叹:

    “啧,今天是怎么了?一波一波的不吃饭,都是来找东家买墨的。”

    吴富贵和吴展脚步同时加快。

    他们刚走到包间门口要敲门,就听里面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老人声音:

    “剩下的黑山墨,老夫全要了!”

    “四百钱一笏可成?”

    吴富贵顾不上那么多,推门而入喊道:

    “慢着!我出五百!”

    “五百一笏!给我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