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刺史等人爬了山,又视察了村子一圈,都有些累了饿了。

    郝仁邀请顾刺史和宋县令去自己家中吃些点心。

    伍瑛娘本来和秋奶奶忙着给村中人做饭,也没什么功夫单独给这些人做吃食。

    她干脆把昨天剩下的一点米团子和荠菜煮在一起,肉也没放,加点水,煮熟了就端出去。

    “两位大人,村中餐食简陋,别嫌弃。”伍瑛娘把两碗热腾腾的荠菜团子放下,转身就出去忙了。

    厨房里还炖着给知知晚上吃的鸽子呢,她得看着火。

    伍瑛娘健壮的体魄倒是很吻合宋县令对村野妇人的印象。

    且这妇人说话走路落落大方,很有几分侠气。

    伍瑛娘走得急,他们也只当是村中妇人不好意思见外男,躲下去了。

    “顾刺史、宋县令请用。”郝仁给他们添上两碗甘甜的山泉水。

    荠菜团子不是什么少见菜,顾刺史和宋县令以前都吃过。

    尤其是顾刺史。

    他看见那鲜嫩的荠菜叶,还有带着米香的汤汁,吃了一口,发现味道竟很像自己过世的母亲做的。

    多年前,他还是个学子的时候,他母亲为了省钱,常去挖野菜回来,煮在粥里给他吃。

    那时米团子是过节时才能吃到的,混着荠菜一起煮,满口鲜香。

    他吃团子的时候,母亲就坐在旁边给他补衣裳,看着他吃。

    如今回首,母亲已经过世二十多年了,他自己也过了耳顺之年。他很久没再吃过野菜。

    顾刺史吃得眼眶微湿。

    他知道,这碗团子虽然简单朴素,但兴许已经是村里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吃食了。

    宋县令没想那么多,他就觉得这荠菜的确很鲜香,还想着等会下山的时候他带一把野菜回去,晚上让家里的厨娘也煮这个吃。

    顾刺史和宋县令吃完,告辞离开的时候,苏知知回来了。

    “爹、娘,我挖野菜回来了!”

    苏知知的声音老远就响起。

    她今日收获颇丰,等不及地要回来告诉爹娘。

    抓到的山鸡连带一窝小鸡已经被花二娘关进鸡圈里了,她背上的竹筐里满满都是荠菜。

    今晚又可以吃鸡肉荠菜团子了。

    她今天出门穿的是新做的衣裳,追山鸡滚下坡的时候,被树枝划破了,鞋子也烂了,身上都是泥点子。

    娘看到了,肯定要发火的。

    所以她特意拉了薛澈一起回来,要是娘想打她屁股,她就躲在薛澈背后。

    薛澈身子弱,娘肯定舍不得下手。

    郝仁朝着他们招手:“知知、阿澈。”

    然后转头介绍道:“两位大人,见笑了,这是在下的女儿和外甥。”

    顾刺史和宋县令都低头看着苏知知和薛澈。

    见这两个孩子满脸都是灰,全身脏兮兮的,背上的竹筐里堆满了野菜。

    其中女童的衣服还破破烂烂,脚上的鞋子都开了口。

    “爹我今天挖了好多野菜,我还看见山鸡了,我摔了一跤滚到坡下,然后我……”

    郝仁看两个孩子身上没有伤,捻走苏知知头发上的草根,道:

    “知知、阿澈,先去洗手,爹回头再听你们细讲。”

    薛澈“好。”

    苏知知:“好。”

    苏知知的话没有说完,先去洗手了,装满野菜的竹筐被她放在门口,正好靠在宋县令的脚边。

    宋县令这一刻内心惭愧无比。

    他没想到,自己刚才吃的野菜竟然是这么小的孩子上山一点点挖出来的。

    村里的孩子连件完好的衣服都没有,全身脏破,为了挖一点野菜,还滚下了山坡。

    可见这些野菜来之不易。

    而他,身为父母官,他竟然可耻地还想过要带一把菜回去!

    宋县令觉得脑袋有千斤重,羞愧得都不敢再看这孩子。

    “孩子你们过来。”顾刺史弯下了腰。

    苏知知这时候洗完了手和脸走出来,脸上白净了许多,但身上还是脏兮兮的:

    “爷爷有什么事?”

    薛澈对村外人下意识有防备心,没有太靠近,也不怎么开口说话。

    顾刺史以为是村里的孩子胆小怕生。

    郝仁在旁边提醒:

    “这是刺史大人,要称刺史。”

    薛澈:“刺史大人。”

    苏知知:“刺史爷爷叫我什么事?”

    郝仁还欲再提醒,但顾刺史抬手:“无妨。”

    苏知知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一眼看进人的心坎里。

    薛澈也五官周正漂亮,行止有礼。

    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对小仙童似的。

    顾刺史家中有个孙子,差不多的年纪,已经启蒙识字了。

    而眼前的孩子们却只能衣衫褴褛地在山里挖野菜。

    顾刺史纵然当年家境贫寒,但也没苦到过这个地步。

    他看着就心痛。

    联想到写得一手好字却没念多少书的郝村长,顾刺史在心中做了个决定。

    他问苏知知和薛澈:“孩子,你们懂什么叫念书么?”

    薛澈:“懂。”

    苏知知:“知道呀,我平日都要去学堂的。”

    顾刺史讶异“你们村有夫子教书?”

    苏知知指着不远处的秦老头:“那就是我们夫子。”

    顾刺史望过去。

    看见一个老头,只有一只耳朵,正坐在摇椅上编竹篾,背躬得像河里的虾米一样。

    编得很慢,好像眼神也不大好,编了又拆,拆了又编……

    “那是你们夫子?”

    顾刺史不看还好,这一看,简直痛心疾首:

    “不,孩子你不懂!”

    “爷爷送你们去县里念书。”

    顾刺史说得眼眶里浮起泪意:

    “这日子太苦了。”

    “念书改变命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