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琢,你真笨!”
裴姝听了这话,扶着梯子的手都在颤,差点从梯子上跌下来。
“薛玉琢你莫不是在说笑话?”
“我是裴家长女。我们裴家是高门世家,结亲看的是门当户对,朝堂宗族。我怎么可能会耽于儿女情长?我怎么可能会等你?”
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溢出,直直地坠下。
裴姝一边骂薛玉琢笨,一边抹眼泪,抹得衣袖都湿了。
薛玉琢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抬手轻触她的脸颊,捻碎了一颗泪珠。
他哑着嗓子道:“裴娇娇,你是我见过最不会撒谎的人。”
裴姝流泪流得更厉害了,从怀里拿出一个平安符。
那是她在慈光寺求来的。
“你拿着它,我等你回来。”
薛玉琢说第二日就走,他真的走了。
裴姝说她会等,她也真的等了。
薛玉琢走得第一年,裴姝开始抄佛经。
她跪在佛像前,日日虔诚叩拜,祈求远在千里之外的薛玉琢平安。
她那顶顶好的少年郎在边关。
明年她就及笄了,她等他回来提亲。
第二年,裴姝及笄。
裴家办了及笄礼,不少人见裴姝出落得亭亭玉立,都有了做亲家的心思。
有很多人上门说媒,说得裴夫人耳朵都要起茧了。
裴夫人和裴姝说起此事,裴姝只说:
“娘,女儿身子不适,需在家中养两年。”
知女莫若母。
裴夫人哪能不明白女儿的心思?
拗不过女儿,便叹着气将说媒的人都回绝了。
裴家收到过一两回薛家从边关寄来的信,明面上是薛玉成写给裴凌云的。
可信封中是两封信,还有一封是给裴姝的。
薛玉琢写的信并不长。
可裴姝从信里看见了大漠孤烟,凌冽寒风,还有千里难归的千军万马。
裴姝把信好好地收藏起来,然后去院子里舞剑。
她仰头看头顶的槐树。
槐花开了满树,洁白一片,像西北吹来的风雪。
可惜了,墙头再不会冒出一个摘花偷酒的少年了。
薛玉琢离开的第三年。
裴姝抄的佛经堆满了书架,舞剑的动作愈发轻盈连贯,人也出落得更美了。
说媒的人快要踏破裴府的门槛。
裴姝固执地跟父母说,她的病还没好。
裴府又收到了边关来的信。
一年一封。
这是第三封。
信上的字迹有几分潦草,纸上还有泥水干透的痕迹。
裴姝能想象到薛玉琢写这封信时,许是刚与胡人厮杀而回,字里行间都是无奈与悲痛。
他说,你可知胡人屡屡入侵,边关死伤无数?
他说,你可知将士尸骨无全,每一具尸体被北风撕裂,被胡马踏碎?
他说,你可知要多少枯骨亡魂才能撑起一个大瑜盛世?
……
裴姝看着信,泪盈于睫。
她不知道。
她只知,她的少年心中有义,眼中有道。
她站在槐树的静谧疏影里,耳边呼啸而过的都是将士的悲泣。
信的最后,薛玉琢说,不要等他了。
真的不要。
而裴姝这一次也没有等下去。
因为她躲不了。
永嘉四年末,后宫选秀,京城百官家中适龄的女子皆在候选名单上。
裴姝被宫里的嬷嬷和一顶软轿带走。
宫门深似海,再无回头路。
那一年,胡人大举兵力南侵,边疆厮杀数月,薛家军死守庭州。
庭州血流似长河,尸骨遍四野。
长安城烟火繁华,贺新岁如意。
她锦衣华服,一步步走上白玉阶。
他一身铠甲,在漫天风雪中杀出一条血路。
正月初九是个好日子,皇家纳采,贵女封妃。
她那剑气如霜的少年,在战场上盖了一身雪,再未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