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崔锦之神色奇怪地看了眼祁宥。
还“听说”?
顾将军能够顺利娶妻,不都多亏了祁宥吗?
也不知道这几年是否因为令和帝年纪大了的缘故,总是喜欢给他们做臣子的张罗婚事。
崔锦之还好,一提成家立业,她就甩出身体不好的借口来,只说自己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不要耽误了别人王公贵女的好姻缘。
令和帝就只好盯上了在边关多年孤寡的顾云嵩。
每年回京述职,令和帝必会在宫宴上提起这事儿,顾云嵩是烦不胜扰,有时候年都没过完,就赶忙收拾东西回边疆去了。
皇帝哪能就这么放过他?
下了最后的通牒——若今年还成不了家,皇帝就直接赐婚了。
顾云嵩倒也不怕,直接递了封奏折上来,说他在西北大漠驻守时无意救下一位女子,那女子感念恩德,便日日陪伴在顾云嵩的身旁,连衣食住行都是她一手操办,大到照料府中上下事物,小到端茶送水,皆由她亲力亲为。
顾将军也说了,这女子从小生长在西北,民风豪放粗犷,品行才学、教养门风皆不如京城的高门贵女,既然皇帝要赐婚,不如就允了他和这位女子在西北成亲。
这下整个京城的世家门阀都炸开了锅,接连上书,极力反对这门亲事,说什么“此女子家世不堪为顾将军正妻、若真想娶,抬进门做妾就是了”之类的话。
那折子小山似的堆满了政事堂的桌子,令和帝被闹得是心力交瘁,碍于朝中重臣,又打算劝顾云嵩先别娶了。
名门望族都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们的女儿还没嫁上了,哪里轮得到这无名无姓,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乡野丫头呢?
可在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皇宫家宴上,祁宥只神色淡淡地提了一句——
“顾老将军一生戎马,当年拼死为大燕奠定基业,如今顾将军若成家立业,老将军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令和帝瞬间想起了这位一生征战的从龙重臣,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地湿了眼眶,直接大手一挥,力排众议,允了顾云嵩的婚事,至此尘埃落定。
想到这儿,崔锦之平静地开口:“顾将军都到了而立之年,娶妻有什么奇怪的。”
祁宥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崔锦之的脸上,没瞧出她神色有任何波动,悬高的心才稳妥地往下放了放。
“老师说的是。只是从前...怎么都未听说过顾将军身边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
还能为什么?
多半是顾云嵩为了应付令和帝,杜撰出来的呗。
所幸他统率玄甲军多年,威望甚高,加之军中多是顾老将军的旧部,又说这女子深居简出,这谎言才勉强算是圆了过去。
这样的欺君之罪,一旦东窗事发......
她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总觉得有些不安。
“......老师?”祁宥见她半晌未开口,忍不住问:“老师想什么?”
崔锦之回过神来,舒展眉头,微微笑道:“臣在想,殿下当日在家宴上的那句话,可坏了多少高门望族的好事。”
“顾将军是武将世家,皇帝宠臣,又手握玄甲重兵,说一句滔天权势都不为过。京城多少人家都摩拳擦掌地等着算计这门好亲事,就等着将女儿送过去,好享受这荣华。”
她依旧是那副淡雅的模样,“钱帛权势,泼天富贵,为了得到它们,没有任何东西是不能为之牺牲的,何况儿女的亲事?”
祁宥沉默地听了好一会,才轻声道:“那老师的姻缘,也会成为权力之下的牺牲品吗?”
崔锦之却笑起来,眸光流盼,“殿下以为,臣不成亲的原因是什么?”
少年安静下来,犹豫几番,才最终开口:“如老师所说,是因为身体...?”
她轻笑着摇摇头。
“殿下错了。只是因为——陛下不想让我娶罢了。”
令和帝多年来虽口口声声地要给崔锦之赐婚,可从来没有真正做过。当皇帝的若真想给臣下赐婚,哪里还容得下拒绝呢。
“臣是大燕万人之上的丞相,更是寒门出身,背后没有庞大的世家,多年来秉持中立,不偏不倚。”
“可若是一旦成亲,无论是选择哪一位世家贵女,在陛下眼中,臣的立场定会随之改变。”
崔锦之望向祁宥,眸色温润楚楚:“陛下需要的,是一心向国的孤臣,而不是一个势力滔天的权臣。”
“为君者谋算,殿下可学会了?”
祁宥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了,一边替她身在权力中心,命运半点也不能握在手心而悲哀,一边又从心底生出几分微妙、奇异的感觉。
似毒蛇黏腻冰冷地缓缓爬过心脏每一寸,却能让人诡异地兴奋起来。
皇帝的忌惮,是不是就意味着,老师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闭了闭眼,忍受着胸口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四处弥漫,又从善如流地依偎了过去。
崔锦之抬起手为他整理略显散乱的发丝,像想起什么似的,温和地笑了笑:“说起来,今日殿下就满十七了。”
“如今也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了,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心仪的人家了?若有,那臣便可早早为殿下......”
话未说完,只见祁宥猛地从她肩上离开,挺直了背看向她。
他神情难看至极,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漆黑的瞳孔似顷刻间覆盖了一层寒霜。
方才还高昂的情绪瞬间被人泼下一盆凉水,又化作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地切割着他微微跳动的心脏。
祁宥有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像似极力忍受着什么,一字一顿道:“你想让我娶妻?”
崔锦之被他骤然变换的神色吓了一跳,有些摸不着头脑:“臣可是哪句话说错了...?”
马车亦在此时停下,祁宥紧咬牙关,下颚紧绷,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忿忿地瞪了眼崔锦之,弯腰掀开车帘,直接跳下去,头也不回地往丞相府内去了。
只留下车内一脸懵的崔锦之。
......不是,现在的青春期少年变脸都这么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