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对着她笑了笑,唤了声“公主”,又皱着眉,嗅了嗅屋内还未散去的药味儿,开口道
“早起我见丹桂那丫头在小膳房煎药,说公主又犯了寒症。哎呀,这怎么也不和嬷嬷说呢?嬷嬷啊,给你煮点桂圆姜枣汤热热的喝下去,也比那苦药汁子强!”
李浔芜听她如此说,心中松了口气,淡淡一笑道
“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有现成的方子,就不劳烦嬷嬷了。”
张氏闻言,也是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果,凑过去对李浔芜殷勤道
“还是我的公主乖巧体贴,最会心疼人!可要比老身那不成器的儿子孙子强一万倍!”
她说罢,便执起李浔芜的手,感慨道
“公主当年被送进宫时,才刚刚产下三日,夜里惊恐的睡不着觉,整宿整宿的哭闹,老身就把你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一直拍到到天明。”
这故事,张嬷嬷并非第一次讲,李浔芜虽然是听惯了,可每次一听乳娘讲起,她想象着那种画面,心里总会升起一些暖意。
张氏一边摸着李浔芜的手,一边又伸出粗短的胳膊搂过她的肩,她身上永远是柚叶皂角的清新味儿,伴随着阳光的温暖。
李浔芜仰起头,对着她柔柔一笑。
张氏见状,用略微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她的脸颊,感慨道
“我的公主可怜,从小啊,没少吃那些贱人们的苦头。如今终于长大了,那姓沈的黑心肝的贱人也死了,咱们也算是熬出了头!”
“更何况,陛下如今这般把你放在心尖上,公主且不用管别的,只要把身子调理好了,经年累月的,一旦怀上了龙种,陛下定然……”
张氏话未说完,李浔芜就坐直身子,脱离了她的怀抱。
张氏浑然不觉,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到最后,她话锋一转,满脸堆笑道
“公主如今得了意,我们做奴婢的脸上也觉得脸上有光彩。前几日,内务府送来了十几匹绫罗绸缎,其中有两匹妆花缎的颜色极为鲜亮,是平日公主最不喜欢穿的那种。”
“可巧,老身那个不争气的孙子今年落了榜,家里面要给他先寻一门亲事,女家那边,定要几匹内制的尺头来作定礼……”
李浔芜倚在床栏上,开口道
“既然如此,嬷嬷看着哪种样式合适,就拿去用吧。”
张氏听了,顿时喜笑颜开。
随后,她又对着李浔芜开始抱怨起了这几年老家收成不好,一家子都指着她在宫中的例银过活。
儿孙不孝,把她原本攒下的体己钱都给霍霍了个干净。
说到动情处,开始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
李浔芜看着她这般情态,回忆起自己幼时去宫学念书,回去的路上,被李浔芷、李浔荔两姐妹堵在墙角抹了满头满脸的烂泥巴。
回到思芳殿,那些伺候她的宫人为了躲懒,想要拿冷水给她洗头。被张氏看见了,扯着嗓子就开始骂,那些宫人被骂跑后,张氏便自己拖着臃肿的身子抱着柴火去给她烧水。
李浔芜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对她安慰道
“喜事当前,嬷嬷应该高兴才是。”
她说罢,便打开了箱柜,看了一圈,皇帝赏赐给她的东西,李浔芜自然是不能再动。
她只好将先前攒下的五十两黄金取了出来,又拿了两套鎏金累丝的头面。
而后又唤来殿外的宫人,将张氏先前相中的妆花缎一并包裹起来,通通送给了张氏。
张氏笑得合不拢嘴,千恩万谢地去了。
她一走,丹桂便怒气冲冲的来到了内殿,对着李浔芜道
“公主,那老婆子这些年问您要东要西的,她攒下的体己钱都够买座酒楼的了,如今居然还装模作样的跑过来诉苦,您就不该给她!”
李浔芜笑了笑,捏了一把丹桂微微鼓起来的脸颊,轻声道
“好丹桂,你放心,你的嫁妆我一直都给你攒着呢,她再怎么要也要不走。”
丹桂羞红了脸,跺脚道
“公主,谁同你说这个了!奴婢的意思是…日后若是有什么变故……您也该自己多留些银钱傍身啊。”
李浔芜心道,若真有了变故,命能不能保住暂且两说,更何况是这些身外之物。
这话她没说出口,丹桂心性单纯,说出来只恐吓着她。
她笑了笑,安慰道
“好丹桂,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想,你放心,我自己早有安排。”
李泽修散了早朝,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到霜华殿批阅奏折,而是转身来到了藏书阁。
天家的藏书阁,有的不只是诗词歌赋、圣人典籍与兵法战策,还有许多宫闱密史和风月春宫。
当然,那些所记载的,所绘画的,都是前朝的人物。
先帝李烨本是太祖旁系子孙,因嫡系泓景帝昏庸好色,喜好美人,年纪轻轻便死在了龙榻上。
泓景帝这么一死,后继无人,毅王李烨自然而然地便登上了皇位。
他登上皇位后,为了避免子孙后代重蹈覆辙,便下令将泓景帝在位时的那些美人通通赶去了承照寺修行。
至于那些春宫图卷,极为露骨、极为不堪的通通烧毁。
剩下的,便封存在了藏书阁的隐秘处。
李泽修十几岁的时候,便听李泽仲同那些巴结他的世家纨绔凑在一起议论,说前朝泓景帝在床笫之间手段非凡,不仅能够夜御数女,且令各数美人虚生浪死,对他痴心尽付。
少年们正是才通晓人事的年纪,对这等事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李泽仲只小李泽修两岁,房中早早就有了好几个侍妾,庶人沈氏还求先帝为他立了两个侧妃。为的就是她的儿子广开枝叶,好压过东宫太子一头!
李泽仲也确实争气,前前后后生了三个子女,着实让先帝体验了一把当皇祖父的乐趣。
因此看李泽修更加不顺眼。
太后娘娘那时也很是心急,明里暗里找了不少美人往他那里塞,李泽修一个也不碰,通通完璧归赵。
因此宫里又有了传言,说太子殿下不好女色,好男色。
东宫便有几个幕僚,给他选了两个青涩可人的小郎君。
李泽修回到寝殿,看到床前跪了两个穿着单衣的少年,他那时,被气得眼睛都快要喷出了火焰。
第二日,便将那两个多事的幕僚一人打了五十大板。
于是宫里人都说,太子殿下不近人色,性情冷淡,要么是想要学先帝那样修玄。要么,就是身有隐疾,不好让人知晓。
他们谁也不知道,此时,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帝王,正坐在藏书阁的地板上,对着一堆春宫图册,神情专注地研习着那开枝散叶的男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