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醒过来的时候,是黄昏。
暮色苍茫,夕阳成紫红色,透进病房里,几缕打落在雪白的病床上,映亮她的脸,那张毫无生机地脸上,睫毛轻轻颤动着……她缓慢地睁开眼睛,转醒。
阮言勋本来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忽然感觉到什么,抬头,正对上苏南往来的视线,怔愣一瞬,欣喜起身走过去。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说着,抬手按响床头电铃。
苏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发不出声音。
阮言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苏南看着他的眼神很奇怪,是全然陌生的……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还夹杂着一点恐惧。
他试探性地问她:“苏南,你认识我吗?”
床上那姑娘,困惑着,轻轻摇头。
他迟疑了片刻,提起另外一个名字。
“……你认识傅司衍吗?”
那人,听见这个名字,依然毫无反应,脸上情绪没有丝毫波动,继续轻缓地摇头。
阮言勋直起身,脸上神色很微妙,不知是该为自己笑还是该为她叹息。
半许,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并不说什么,倒了杯水回来喂她喝下。
干涸的嗓子得到滋润,渐渐地,也能发出声音。
苏南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虚弱地问:“你是谁?”
阮言勋不答,反问她:“你知道你是谁吗?”
“苏南…A大经济系大三的学生。”
大三……?
阮言勋微微凝眉。
…看来她是忘记了过去这大半年的事。
苏南还在问他:“请问,这是哪里?我妈妈跟我弟弟在哪里?”
“……”
所有不好的,痛苦的记忆,由傅司衍开始的……她一一都忘记了。
阮言勋在她床沿边坐下,舒展了眉目,望着她,神色温和而怜悯。
“这些事,我待会跟你解释好吗?你现在的身体还需要医生检查过后,才能确定没有什么大碍。”
“…我怎么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你又是谁?”
她困惑不解,想去回忆,头却开始隐隐胀痛,好像有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淹没了她所有感官,然后,大脑神经剧烈地开始抽痛起来……
“啊……!”苏南忍不住抱住头,痛苦地低吟一声。
“我想不起来…我头好痛。”她一张脸被折磨得扭曲,本就苍白的面容,此刻更如死灰。
阮言勋看得不忍,拉下她的手,疼惜地拥她入怀,拍着她的背轻声哄她。
“乖,别想了,待会我全部都告诉你。”
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医生护士匆匆忙忙赶过来,阮言勋起身替他们腾出空间。
等着医生为苏南做完检查,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医生心领神会,跟着他走到外面走廊上。
阮言勋简单地跟他提了一下苏南失忆的状况。
“她的记忆好像停在了半年前,最近发生的事…”阮言勋想起傅司衍,顿了一秒,没什么所谓地继续说,“…和遇上的人,她全都忘记了。”
医生脸上的表情也是喜忧参半。
“阮先生,病人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各项机能都没有发生什么不可修复的损伤,但是可能之前受到的刺激和打击太大,以至于出现了心理创伤,加上大脑受到过撞击,所以出现了后遗症……造成她现在这种情况,就是选择性失忆症。”
“选择性失忆症?”
“是的,病人刻意逃避的,不愿意想起的人或者事,都会被她的大脑暂时性遗忘。”
阮言勋皱眉:“你的意思是,她以后还有记起来的可能?”
“这个主要靠外界的刺激,病人自身不愿意记起,如果外界刺激不够,她可能会一直想不起来。”
“…我知道了,”阮言勋点一点头,问他,“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心里当然只巴不得这要命的病人赶紧走啊,要不然每天出入医院,冷不丁地就碰见那些带枪的保镖,他一介良民,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
于是,医生相当正经严肃地建议。
“阮先生,病人现在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我建议最好还是回家休养,在熟悉的环境里,有助于她想起之前的事。”
……熟悉的环境?
阮言勋勾了勾嘴角,一双桃花眼带了笑意,艳丽华贵。
“我知道了。”
阮言勋推门回到病房的时候,病床上的人正安静地坐卧在床上,听见他进来的动静,抬眼看他,带着一点怯意,往后缩了缩身体。
“别怕,苏南…”他坐在床边,很温柔地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她侧头想躲,却被他捧住了脸,迫得她跟他对视。
他眼里有真挚的疼惜和怜爱。
他说:“苏南,你是我的未婚妻。”
……
宋清接到莫廷均电话的时候,正懒洋洋躺在沙滩上看美女晒着日光浴,手机响起,他接听了,玩世不恭地调笑。
“怎么?哥,想我了?”
“宋清…”
莫廷均语气里的沉重,让他顷刻间散了笑意,坐起身。
“怎么了?”
“傅司衍出事了,你最好回来一趟。”
莫廷均从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而他也一向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然他说出事,那么就意味着……出了大事。
宋清没有再多问一个字,只说了声:“…好。”
定了最近的航班,直飞回国。
等在机场外来接他的,却是霍桑。
那个一向置身事外,看般淡然而妖孽的男人,这回却收敛所有的淡漠散漫,周身气息沉重得让宋清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人,跟记忆里的霍桑联系在一起。
两人谁都没有多说一个字,各自坐上车,黑色轿车开上公路,一路飞驰。
行车到半路,霍桑才问了一句。
“莫廷均告诉你情况了吗?”
他自己,是在伦敦时间的子夜,忽然接到莫廷均的电话,霍桑甚至来不及不爽,就听见过莫廷均记得要哭的声音,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霍桑,你最好来一趟,不然我怕你见不到傅司衍最后一面。’
他顿时就清醒了,毫无睡意。
‘怎么了?’
莫廷均只说了五个字。
‘……苏南跳崖了。’
他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刚才莫廷均那番话绝对没有夸张的意思。
他当即坐专机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去看一下傅司衍,就先被莫廷均央求来接一趟宋清。
宋清虽然明白事情可能很严重,但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摇头。
“廷均哥还没有来得及跟我说。”
霍桑淡淡告诉他:“苏南跳崖了,尸体没找到,多半是死了。”
“什么?!”
宋清惊得面色一白,只觉得背后升起凉意。
“…怎么会这样?”
他记得他离开的时候,苏南刚刚怀孕……他才离开了多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谁干的?”
霍桑瞥他一眼,薄唇一张一合,听语气分不清喜怒。
“傅司衍逼得她跳下去的…至于原因,”他耸一耸肩,“不清楚。”
宋清还想再说什么,张开嘴,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连同嗓子眼也被堵住,他扭头朝向车窗外,墨色的车窗倒映出他自己的脸,神色悲伤。
他伸手揉了揉眼眶,却蹭出了温热的液体……
正是冰雪消融的时候,悬崖下,水流湍急,撞上礁石,每一滴飞溅出来的水花,都带着彻骨的寒冷。
傅司衍将手,浸泡在冰水里,模糊地想…她就是,掉进了这里面,一定很冷,很难受……
他已经来这里五天了。
前三天,他带人疯狂地找,像是存心折磨自己,不肯喝水,不肯进食,强撑着,却得来一无所获的消息,整个人失去了信念支撑,倒在地上,被送回医院,抢救、输液,醒来,他仍然回到这里。
大批人继续在找,重复地找,明知毫无希望,明知不会有收获……
傅司衍在河边,静默地站了整整两天。
像被抽去灵魂,成了空洞冰冷的木偶,阿林跟龙安守在他身后,却无人敢上前靠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