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血泪模糊的眼睛,终于,消亡了所有的光……一派死寂。
她轻轻合上眼。
漆黑伸出,涌上满目的血,铺天盖地地聚拢而来,她,退无可退。
下一刻,剧烈的疼痛强迫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宋纯尖细的高跟鞋后跟,正踩进她手背的鞭痕上,伤口生生被撕扯拉深,殷红的血不断流出来。
苏南痛得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好像有粗砂磨砺,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听见宋纯的声音。
“把这个女人关在这里,别让她有机会死了。”
死……?
谁会死?
苏南看着高高的天花板,脑子里陷入了混沌,一片混乱……耳边所有声音都变得很遥远,连痛感,都慢慢变得不真实……
六子隐约听到了什么声响,走到窗口一张望,只看见远处灯光明闪,再近一点,几十辆车,围拢而来,空中还有数台直升机,螺旋桨的声响沉沉压来……这么大的阵仗?!
吴川也走过来看清外面的情况,低叫了一声:“不好!”
“傅司衍好像来了!”他慌慌张张地吩咐,“快带大小姐从后面走!”
有能力做到这一步,无疑是他……他没死,那么接下来…死得就该是他们了……
宋纯怔愣,短时间内大起大落的心绪让她成了失去灵魂的木偶,不知动作。
她甚至,想在这里等他。
明知道后果如何……
吴川急了:“你们他妈死人啊?!快把大小姐带走!傅司衍来了,谁也别想跑了!”
傅司衍……
这个名字,好像是从梦里传来的。
苏南恍惚间转眸,看见宋纯被人一左一右,匆匆带着离开,吴川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揪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拖起来。
苏南只觉得自己头皮被掀掉了一块。
下一秒,门口一声轰响,厚重的铁门被生生撞开,砸落在地,扬起灰尘,于是……那一身沉肃怒杀走进来的人,身影虚化了,看不真切……而她眼眶干涩地流不出泪,冲不干净满目的扬尘,看不清那人……
她忽然就慌了。
嘶哑着嗓子,哭喊。
“傅司衍!”她哭着说,“我看不清你……”
傅司衍在她的声音里,生生停了下来。
他看着他的姑娘,却看了满眼刺目的红。
她一身粘稠的血,在发抖,在叫他的名字……
他血液里每一分的暴戾,在这一刻,悉数燃尽,不留余地。
傅司衍重新迈开步子,每一步,都是致命的压迫,他伸出手,眼神那么温柔,像在凝视着希望,向死而生的希望,失而复得的希望……
“别怕,乖,”他抬眼,看着苏南身后的男人,阴阴柔柔的嗓音,几乎温和,却让人不寒而栗,“把她还给我,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吴川手握着枪,抵在苏南的太阳穴,明明手握人质,足够谈判,他反而害怕得厉害。
“傅…傅少,你放我走,我就…我就放了她!”
“好。”傅司衍几乎没有犹豫。
他甚至侧身,为他让路,吴川拖着苏南,巍巍战战地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
‘砰——’
一声枪响,子弹射穿他持枪的右手肩膀,离苏南只有三厘米,精准命中。
“啊!”
他一声惨叫,肉烂骨碎,再也抓不住身前的女人,苏南失去了支撑,身体朝前倒去,却有另一道人影,极快地接住她,拥她入怀。
两手,却沾上了她的血,碰到了她的伤口。
傅司衍微笑着,一双眼睛猩红,柔声哄她。
“别怕,阿南,别怕,我送你去医院。”
苏南脑海里一片混沌,
好像是在舞会上,灯光熄灭,她不知被谁绊倒,他接住她,笑问:‘这位小姐,可不可以请你跳第一支舞?’
苏南抬了抬厚重不堪的眼皮,看着他笑,却吐出口血,妖娆成一片。
现实跟虚幻在她眼前重叠交错。
“傅先生,我好想…好想再跟你跳舞……”
“…乖,别说话了。”
傅司衍低吻在她头顶,眼中深痛,抱起她,往外走。
他的姑娘,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苍白无助的,甚至再没有力气整一下眼,只用血迹斑斑地手,死死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想抓住最后的希冀,一点也不敢放松。
那样倔的姑娘,再难受,再痛,不懂得哭喊,不懂得示弱……不知道有没有喊一声疼?
“阿林!”
傅司衍低喊了一声。
“傅少?”
“把这里给我炸了!”
“是!”阿林沉声应了,问,“傅少,那人怎么处置?”
傅司衍面无表情:“剥了皮,给我丢回宋家!”
从上飞机,到医院。
傅司衍抱了苏南一路。
医院里,莫廷均早就在等。
虽然他接到何珏电话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看见傅司衍怀里,伤成那个样子的苏南时,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准备清洗伤口消毒!”
几名护士想将苏南从傅司衍怀里接出来。
深陷在昏迷中神志不清的人,却死死抓住他的衣服,不肯松手。
“不…不要……”
她低喃出声,呓语一般,透着全然地柔弱无助,让人心疼。
莫廷均为难地看着傅司衍:“这样…不好处理伤口。”
傅司衍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将苏南抱上病床,小心翼翼地温声哄着他的稀世珍宝。
“阿南乖,我不会走。”
他用自己的手,一点点代替了她掌心里,死死揪住的柔软布料。
“阿南,别怕,我就在这里。”
他半跪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眉眼温柔,像哄一个陷入绝境的孩子。
“别怕,都过去了,等阿南好起来,我带你回家。”
回家。
我带你回家……
她紧锁的眉心终于放松了一点。
傅司衍缓慢地将手从她掌心抽出,起身,退开两步。
一群医生护士随即围了上来。
莫廷均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惯例对傅司衍说:“司衍,病人家属,最好在外面等着。”
他更怕,傅司衍再一次看见她遍布满身的伤痕,会失控。
傅司衍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曾干净过,这上面沾满过无数人的鲜血…但这一次,他掌心里,只有薄薄一层血迹,却让他,几乎战栗……
傅司衍一言不发地走出病房,走进洗手间。
握上冰冷的水龙头,开到最大,冲刷着掌心,暗淡的红色,顺着掌纹滴落。
血腥…明明并不浓烈。
却比哪一次都更让他触目惊心。
傅司衍毫无表情可言,只反复地,一遍遍冲洗着手……
直到,手心洗净,掌纹明晰。
直到,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消散。
他收拢五指,蜷缩进手心,突然抬起手臂,用力一拳砸在墙壁上,狠厉无比,也,自责无比……
“傅总……”
何珏站在门口,那男人的背影陷在巨大的阴影中,几乎令人生畏。
傅司衍两手撑着大理石的洗漱台,许久,缓慢地直起身。
“何珏,”他回过身,是苦笑的,“我好像,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无能。”
A市傅少,生杀予夺,大权在握,人人都说他翻手云覆手雨…到头来,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
“傅总,苏小姐这次…是意外。”
意外?
傅司衍冷笑出声。
多么苍白无力的辩解,她在他身边出了这样的意外……几乎险些让她丧命。
他没有再开口,一步步,走回病房。
莫廷均就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过来。
那个一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男人,终于,也遇到那样一个人,于是,坠下神坛,成了会伤会痛的凡人……
“司衍…”他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却不敢去看他脸上的神情,“苏小姐她,伤得很重…伤口已经处理了,不过她现在还在发烧,但是你放心,烧退了就回醒。”
莫廷均甚至不敢多问他一句出了什么事。
傅司衍没有说话,推开病房门,独自走进去。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他的姑娘,换上了病服,躺在病床上,安详又平和地躺着,消失了悲伤,消失了声音,消失了表情……成为他眼里,另一种脆弱的无助。
差一点…他差一点,就彻底失去了她。
一股深深的心悸,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她掌心,总是温暖,常常不需要言语,只用体温,就能磨平他的戾气,让他在她身上得到安宁。
他们之间的温度,恰好互补。
多么弥足珍贵,在世上,遇到这样一个人,连身体的温度,都仿佛为你量身制定……
傅司衍单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巧的盒子。
“这件事,我本来打算等你去外面逛完了,回到我身边,就做的……”
打开丝绒盒盖,里面铂金戒指暴露在空气里,光泽动人,碎钻点缀在指环上,中间,是一颗八星钻,璀璨夺目。
真爱永恒,而这枚戒指的寓意是:伴我一生,天赐的爱人。
而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确定是她之后,他也从未想过,还有哪个女人会让他情愿做到这一步。
他将戒指,缓缓套进她的无名指,滑进第一个关节……
“其实,能遇见你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但我这个人,做事总要做到的极致。”
戒指靠近第二个关节,他轻笑。
“…我之前,烦恼过该怎么跟你求婚才比较好?但我现在觉得,这一步很多余…”
戒指滑到底端。
牢牢套在她手指上,困住了拿一根,传说中连接着心脏的血脉。
他低头,轻而郑重地吻在戒指上。
“苏南,这辈子,我只打算结一次婚,而你,注定要成为我的妻子,”他说,“不管你是否愿意,都只能如此。”
失去苏南的傅司衍,不曾遇到苏南的傅司衍……会如何?
只有上帝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