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北风簇兮闲事来上
北平府。
恰逢初一,庆寿寺内紫烟缭绕,香如云。
徐长吟在讲经堂听完经,又为宋庭点了一盏灯,方在知的引领下去禅舍寻朱棣和道衍。
磬音余钟,菩提参天,后殿人迹鲜见。
竹径通幽处,齐静瑜坐在石凳上,百无聊奈的与一旁的林琬云抱怨,“也不知为何每次相看都要寻这些寺呀庙的,看来看去都是一般景致,着实无趣的很。”
林琬云歪首轻笑,“那表姐想在哪儿相看?”
齐静瑜古灵精怪的眨眨眼,“我倒是觉得那烟华阁不错。”林琬云新近才来的北平府,自不知那烟华阁是何处,倒是齐静瑜身后的丫鬟翘儿闻言又羞又臊,跺脚道:“三小姐,当心夫人知道了罚您。”
齐静瑜翻个白眼,“你不说我不说,母亲哪会知道。”
林琬云好奇询问,“那烟华阁是什么地方?”
齐静瑜附到她耳边窃声笑语:“自是那风流才子爱去的地儿,听闻那处美人如云,常使那些才子们色授魂与,心愉于侧,若是于那儿相看,必能使对方显出本性,不比这虚虚一二面清楚?”
林琬云先是一怔,旋即颊染绯霞,又羞又恼的掩住她的嘴:“好姐姐,快些噤声吧,真叫旁人听去,看姨母不捶你。”
齐静瑜嘻嘻一笑,正欲言语,突听有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林琬云侧过身,拿扇半遮了脸,妙目透过竹叶掩映的间隙望过去,只见游廊下,一行人簇拥着一位气质高华的贵女缓缓走过,神态间恭谨无比,她不禁轻声问向齐静瑜:“表姐,那是哪位贵人?”
齐静瑜探首看去,面露讶色:“没想到娘娘今日也来了。”
“娘娘?”林琬云眼波流转,“可是燕王妃娘娘?”
齐静瑜扶着翘儿的手站起身,笑道:“在北平府的自然是燕王妃娘娘了。我们去寻母亲吧,若母亲知晓娘娘在此,必要带我们前去拜见的。”
林琬云乖顺的随齐静瑜去前殿找齐夫人,“听闻燕王殿下极是爱重王妃,宛如民间夫妻,当真如此么?”
齐静瑜回忆起往日见过的情景,不无羡慕的道:“我去王府拜见的机会不多,但王爷与娘娘之间的感情,与传闻中的也差不离多少。据说这些年来,除非王爷有要事抽不开身,每日必会回府陪娘娘用膳,且娘娘但凡有一丝头疼脑热,王爷都会事必躬亲,不假他手。有一回娘娘小恙,母亲带我去探望,恰巧王爷也在,却是正亲自喂娘娘喝药,娘娘嫌苦,王爷便等娘娘喝完一口自己也喝一口,说是与娘娘同甘共苦……唉,若是我未来的夫君能有王爷半分体贴,我也心满意足了。”
林琬云听得眸中神采连连,轻喃道:“是呀,谁不想呢?”
徐长吟自不知那厢齐家表姐妹的艳羡,她进去禅舍时,朱棣正与道衍对弈。
见她进来,道衍起身施了一礼,“见过王妃娘娘。”
徐长吟含笑回礼:“大师有礼了。”
朱棣扶她坐下,摸摸她的手,并不见凉,才道:“待会我陪你去后山走走,大师说寺僧采药时发现了一株蕙兰,昨日恰巧开了花。”
“好。”徐长吟自无不应,偏首看向他们的棋局,倒是势均力敌。
待二人下完一局,朱棣险胜一目,他点点道衍,“好个和尚,本王还需你故意相让不成?”
道衍眼观鼻鼻观心,“阿弥陀佛,贫僧今晨掐指算过一卦,今日输既是赢,赢却是输。”
徐长吟打趣朱棣:“大师言外之意,王爷今日难得赢上一回,怕是得多添些香油,好生谢一谢佛祖和菩萨。”
道衍赞许的对徐长吟点点头:“娘娘好慧根。”
徐长吟哈哈笑了起来,朱棣无奈的摇摇头:“你们就合起伙来气我吧。”
“不敢,贫僧不过谨遵佛祖法旨而已。”道衍含笑道。
“可不是,大师乃是得道高僧,自不会诓了您。”徐长吟笑盈盈的附和。
朱棣无奈的摇摇头,说笑一番,方对道衍道:“明日是宋大人的头七,还有劳大师做场法事,多添些祭品。”
“自是应当。”道衍应下,“王爷此前说过欲在宋施主头七后送其棺椁回京,贫僧以为不妥。一则藩王无召不得出封地,且如今王爷正值风口浪尖,盯着您的耳目只会多不会少,纵使王爷使人乔装留在北平府,却也难免不会露出一二破绽,若是传扬出去,于王爷过于不利。二则此番王爷上京,只宜大张其行,而非含明隐迹。”
朱棣沉吟片刻,“本王当日也是着实可惜宋大人之死,故才想着让他早日回京入土为安,确是欠了考虑。也罢,本王会另安排人扶棺回京。只是大师说不宜含明隐迹,却是为何?”
道衍不答反问,“宋大人遗留下的证物之中,王爷可看出什么?”
朱棣眼底闪过几分暗芒,“郭桓恐只是马前卒。”
“不错,虽则那些证物并不齐全详尽,但也能推断得出,郭侍郎所贪之数只是冰山一角。”道衍目光灼灼,“如若细查下去,恐会掀起一场惊天大案。”
朱棣微眯起眼眸,自是明白这和尚的意思。
那些证物之中,除却郭桓一党外,还有一些隐晦的线索指向浙西四府的官员。而浙西四府背靠东宫,一旦将之牵扯进贪腐之案中,东宫不提会否损失惨重,声望必会有损。
道衍慢捋长须,“据宋施主遗信中所说,当初他会调查郭侍郎,乃是有人暗中给了他数本账册,但以如今的局势来看,此人应非是为肃清虎鸱、还政清明,而是项庄之剑,志在沛公。”
朱棣指尖轻点棋盘,“大师之意,宋庭或只是一枚棋子?”
徐长吟若有所思:“我记得您曾说过,宋大人素来敬终慎始,行事极秘,应不会轻易打草惊蛇,却偏生这么巧,前头才得了证据,当晚宋府便被烧了……”她顿了顿,“会否是那提供账册之人,将事情透露了出去,故意诱人火烧宋府?毕竟,宋大人手中证据还不足以完全扳倒犯事者,可若加上火烧朝廷大员的府邸,却是一项不轻的把柄。”
朱棣眸色渐深,“这么说,此人意在拿捏郭桓,再利用郭桓挑起东宫与我们兄弟几个相斗,最终是为剑指东宫?你们觉得会是何人?”
有胆针对东宫的,除却他那两位兄长,他也想不出还有谁了。而以秦王之自大鲁莽,收买一二东宫属官探听消息还有可能,会布这般棋局的,怕也只有他那位三哥了……
道衍淡然道:“王爷心中不是已有了答案?”
朱棣轻轻摩挲徐长吟的手,默然未语。徐长吟反手握住他的大掌,无声安慰。他们几兄弟的感情说深不深,说浅却也是自小打闹着长大的,虽然年长后因着各自的心思明里暗里的互争长短,但也未曾闹出过大的矛盾,如今被这般算计,难免令他心里有些失落。
朱棣拍拍她的手,“我无事。”他看向道衍,“大师还未说为何要大张其行。”
道衍意味深长一笑,“王爷既未行事不法,却遭此污蔑,自是要正大光明的向皇上倾述委屈。”
朱棣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本王明白了。”
竹径通幽,禅房花木深。
朱棣牵着徐长吟漫步其间,罗拂等人远远跟在后面。
徐长吟看着他沉默的神情,“许是误会,不定是三皇兄所为。”
朱棣摇摇头,“我并未失望这个,而是在想,如何才能遏止官僚贪腐。那郭桓任户部试尚书尚不过一载,却巧立各种名目贪了不下百万两,这且还是他一人之数,若再加上那些依附他的党羽,其他大小的贪官污吏,怕是朝廷一年的进项都抵不过他们贪墨之数。腐败腐败,腐的是一国之基,败的是百姓之利,长此以往,毒瘤不除,社稷难稳。”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有利可趋,这些事都避免不了,古往今来不外如是。”徐长吟叹了口气,“宋时高薪养廉,可谓是‘国朝遇士大夫甚厚,皆前代所无’,却也不乏蔡京、高俅那等大贪。父皇以重典治贪,能肃清一时,却也无法杜绝源头。”
朱棣眸色幽深:“人心欲壑难填,端靠自律或严刑峻法还远远不够啊……”
夫妻俩想到这些,心情都难免有些沉重。
恰在这时,罗拂上前来禀,“王爷,娘娘,齐公府大夫人携小辈过来请安。”徐长吟回头看了眼,就见不远处一位中年美貌贵妇带着两个妙龄少女正等候召见。她笑了笑,“请齐夫人过来吧。”说着,她又与朱棣道,“这位齐夫人有一幼子,当初吴姑娘还是为了还那位齐小公子一匹狮子骢才求到了我面前。”
朱棣眉头一皱,“今日见见便罢了,往后能不见就不见。”
徐长吟颇觉意外,前几天她提及齐公府时,他尚且态度平和,今日怎地又面露不喜了?但她也晓得他不会无的放矢,便按下了疑惑,颔首道:“王爷不如到别处走走,我见过齐夫人再去寻你。”
朱棣点点头,又叮嘱一句:“说一两句就行了。”
徐长吟有些无奈,他这不待见的态度也太过明显了些,也不知那齐公府如何惹恼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