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走进甬道，只能听到哒哒的脚步声。
设计者似乎是特意没有在两侧安设烛台，利用幽暗的环境，最大程度地唤醒人心里的罪恶。
每一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想必都一定是既害怕又兴奋，但随着空洞的回声不断敲击在心脏上，前者会越来越少，而后者会越积越多。
走过这几百米，就完成了由人到兽的转换。
血腥！暴力！死亡！
欲之海里深潜的巨兽，在此处睁着赤红的眸子，奏响绝望的圆舞曲。
走到尽头的光亮里，陆野下意识眯了眯眼，忽然感觉一只滑腻的小手抓住自己手臂，喊了句“跟我走！”，然后就拉着陆野，向甬道一侧的耳室冲进去。
“沙利文……”
“啊！诶诶诶，我在……”
“能解释一下你现在的行为吗？”
沙利文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了看霍夫曼冰冷的目光，又看了看自己拦在霍夫曼身前的手臂，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或许我该以此为由，决定是否马上将你击杀。”
“你……你看清了吧，那只是一个小女孩……”
沙利文讪讪收回手，在小腹比划了一下女孩的身高：
“如果朗基努斯圣大人自己不愿意，绝不会被带走，你知道朗基努斯圣大人有多大力气。”
霍夫曼若有所思，“有些道理，加林圣大人年轻的时候，也做过类似的事。”
“是吗？”沙利文干笑两声，“加林圣大人也会被人劫走吗？”
霍夫曼点点头，淡淡道：“嗯，很多年前，当时一伙新世界崛起的势力，号称千人大船团，永不沉没的战舰，黎明号角海贼团，你如果翻阅当年的报纸，就知道他们有多狂妄。”
霍夫曼没说的是：
那次被掳走是加林闲来无事的自导自演，霍夫曼后来收到加林的通知，在一处荒岛上找到他，反而是那个千人大船团，从此销声匿迹。
沙利文和六个杀才在黑暗中站了一会，浑身不自在，挠了挠头，“好了，我们现在去把朗基努斯圣大人找回来吧……”
“呀嘞呀嘞！别着急啊……”
芙洛拉伸手拦住他，下巴朝耳室挑了挑，娇笑道：“朗基努斯圣大人玩得正开心呢！”
耳室内，堆砌着大量杂物，能活动的空间异常狭窄。
小姑娘把陆野拉进来后，用后背抵住房门，没头没脑地指责道：“喂！我说，你是个笨蛋吗？”
陆野歪头想了想：前世，警校高材生，今生，未学说话先识字，裹着尿布……呸！总之智力水平绝无争议。
“我应该不是，你为什么这么说？”
借着窗格投来的阳光，陆野能看清面前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褐色的背带裙洗得发白……
小姑娘比陆野还矮一个头，棕色双马尾，脸上长着细小的雀斑，一双大眼睛明亮如黑宝石，看着很有灵气。
从穿着看，可以确定对方不是天龙人，也不是世界政府的工作人员，那剩下的选择也就只有一个……
“我说，你不知道这里是天龙人的角斗场吗？你刚刚居然走在天龙人专属的舌道上，呐，就是那条长长的红色地毯！”
陆野回想起来，甬道正中确实是有条地毯，沙利文等人似乎都刻意没有走上去。
“这地方规则很多，如果被天龙人发现，你可就死定了！”
小姑娘双手环抱，一脸得意地看着陆野，“我说，你不会是第一次来吧？”
陆野笑了笑，没有暴露身份，“我是第一次来，不过，听起来你似乎是这里的常？”
怪不得乾隆那老王八蛋六下江南，扮猪吃……啊呸，微服私访可太有趣了。
小姑娘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小心翼翼朝外面看了看，然后才走到旁边的杂物堆坐下，还招呼着陆野一起坐过去。
“第一次来就和主人走散了？我说，你也太笨了吧！”
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全然不顾陆野满头黑线。
陆野心中咆哮：吃虎！受不了一点，爷现在就要吃虎！
笑完，小姑娘关切道：“现在千万不要乱跑，如果被天龙人发现你在这里瞎逛，一不小心就没命了……我说，你的黄毛是染的吗？”
小姑娘伸手揪了揪陆野的头发，陆野在心里，给半空中看戏咯咯直笑的死耗子刷了两发大火箭。
“天生的，我们家族天生缺铁，而且最好是7.62毫米的口径！”
陆野翻了个白眼。
“我说，你别不耐烦嘛！”
小姑娘笑道：“稍后会是今天最大的一场角斗表演，结束后大部分天龙人都会离场。
你就躲在这里，看能不能见到你的主人，如果没有就悄悄跟在人群后面，记得千万别被人发现你是自己来的。
我说，你这家伙笨笨的，真让人担心啊。”
陆野自动过滤了小姑娘的最后一句话，挑了挑眉，“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当然啦！因为我也是角斗士啊，来这里已经三个月了嘛！”
小姑娘眼睛闪闪发亮，“这里是角斗王奥古斯都圣的北极星角斗场，是角斗士的光荣之地，所以才被叫圣地玛丽乔亚嘛。
只有最幸运的角斗士才有机会在这里挥拳，拿满一百连胜，不仅能恢复自由，还可以拿着巨量的赏金回到故乡！”
陆野猛然抬头，看着女孩，忽然感觉喉头发紧。
他不了解北极星角斗场，但他了解贵族，这群虫豸指出的光明，走近看到的一定是枪口。
小姑娘像模像样地挥了挥拳头，“我说，你如果跟你主人经常来，就一定会知道我爸爸，我爸爸叫赫克托尔，是已经十九连胜的超厉害角斗士！”
陆野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赞叹：“十九连胜，真厉害啊！”
小姑娘像是自己受了表扬，拉着陆野的手臂用力摇晃：
“对吧对吧！我一直说我爸爸很厉害，一定能拿到奖金回家！可他总说自己很没用，经常一个人偷偷抹眼泪……要是你能见到他，亲口告诉他就好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和他一样厉害的角斗士，靠拳头离开这里，可惜我现在太小了。”
说着，小姑娘转过身，拉下一侧的背带，露出后背狰狞的天翔龙之蹄。
“看到这个了吗？
等到离开的时候，仁慈的角斗王奥古斯都圣，会赐下消除疤痕的神药。
在此之前，这个烙印就是我们参与角斗的凭证。
虽然现在每晚还是会痛，但爸爸说，这也是成为角斗士必须经历的特训……”
胡说八道！
陆野脸色陡然阴沉，即使他再怎么不问世事，也知晓这个烙印的含义。
这是属于天龙人的奴隶印，背负这个印记，除了死亡，普通人没有任何途径可以通往自由。
陆野盯着小姑娘的眼睛，缓缓道：“你爸爸原先是海贼吗？”
“才不是！我说，你这家伙也太没礼貌了！”
小姑娘似是被羞辱，豁然起身，凶巴巴瞪着陆野：
“我爸爸以前是运输船队的大副，所有人都喜欢他，才不是什么臭烘烘的海贼！
我说，而且我们就是和海贼战斗失败才来的这里，伟大的罗兹瓦德圣不计前嫌，收留了我们，帮我们赎了罪，还给了我们进入角斗场进修的机会。
爸爸说，他如果打满九十九连胜，会先回家里等我，而我必须在这里长大，靠自己打出回家的路。
爸爸说，我们一生都要感激罗兹瓦德圣一家的恩情。”
罗兹瓦德是查尔罗斯的父亲，一个热衷收集船长奴隶的垃圾。
三年间，陆野没少在多弗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抱歉！”
长舒了口气，陆野淡淡道：“所以你们的主人，就是罗兹瓦德吗？”
小姑娘点点头，但马上又摇着头郑重其事道：“我说，你要尊称他为罗兹瓦德圣，务必记得，天龙人是圣地尊贵的主人，冒犯天龙人可是罪无可恕的死罪！”
冒犯就是死罪？
那这种垃圾和仁慈伟大又是什么联系？
我们到底谁是笨蛋啊？
陆野抬手揉了揉对方的头顶，“除了做角斗士赢得自由，你还有其他想做的事吗？”
小姑娘坐到陆野身边，两只小腿快活地摇晃，眼中满是希冀道：
“我一直希望能去看一场爸爸的角斗！但在北极星角斗场，只有拿着角斗王的邀请函才能进入观众席。
我爸爸说，真正的角斗士会遵循内心的声音，为了荣誉挥拳，当汗水，血液都畅快地流淌出来，心脏跳动的旋律是世间最美妙的鼓点。
没错，我一直希望有机会，能亲眼看看爸爸的荣誉角斗。”
陆野嘴角浮起，“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笑眯了眼，呲着牙，向前用力挥拳，“我叫杰西卡！是未来要拿下九十九连胜的角斗士！”
陆野轻轻点头，“那么……我说，角斗士杰西卡，你要知道，邀请函不一定是纸质的，自由也或许并不昂贵……”
说着，陆野视线落在耳室的铁门上，“你说对吧？我亲爱的沙利文管家。”
咚、咚、咚——
三声清脆的敲门声，沙利文语气沉稳温和道：
“朗基努斯圣大人，抱歉打扰您，到您的用餐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