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免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老宅 > 第五十九章
    一九七九年七月某日我得了重病卧床不起。

    下午六点多钟。

    陈忠孝进门,满眼是泪。

    我抬起头来看看陈忠孝说:“怎么了,你?”

    陈忠孝哭着说:“我姐家的小飞刚才被牛车轧死了!”

    我吓了一跳说:“什么?小飞,轧死?在哪儿?”

    陈忠孝拖着哭腔说:“就在我家门前,就是邮电局前面的大道上。”

    我又问:“怎么回事儿?”

    陈忠孝叹气地说:“小飞自己跑出去玩儿,一辆牛车过来了,车上的老板子和人唠嗑,小飞就被轧死了。”

    我觉得脊梁骨发凉,说:“怎么这么惨?”

    我的脑海里立刻闪出那孩子的形象来,那形象还很可爱:小脑袋圆圆的,脑袋顶上留有一撮一寸半的头发,后脑勺下有一小撮二寸长的“鬼见愁”。那小脸蛋纷得噜的,大眼睛,双眼皮,嘴唇红红的,小鼻子高高的。那孩子也就是七岁。

    大姑姐生他的时候,我还给买东西了呢。

    我的心里也很难过,一条可爱的活泼乱跳的小生命一刹那间就完了!

    陈忠孝又说:“******,真倒血霉了!我得去我姐那看看,你也去吧。我就是回来告诉你信儿的,你去看看我姐,都哭得背气了。”

    我无力地说:“我都病得好几天起不来炕了。”

    我试着起来,两腿发软,眼前直黑,我又倒下了。

    陈忠孝看看我起不来,脸顿时就沉下来:“**的有病也会找时候,你就起不来了,我咋不信?”

    他说着,就来拽我,我本来就起不来,让他这么一说一气,更起不来了。陈忠孝看看实在不行一甩手就走了!

    我越想越来气,进屋不问我病得怎么样,也不问我吃没吃饭,这我也不说什么。你姐的孩子让车轧死了真也是叫人痛心的。

    但也不能说我有病会找时候,谁知道你姐的孩子什么时候轧死,这不是碰巧了哪。

    谁愿意有病啊,唉,看人家的男人知疼知热的,可这对我一点儿也不关心,要不是给我送信让我看他姐的话,他才不回来呢。对我毫不关心,对他姐可是关心备至呀。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不知不觉中天黑了下来,我实在饿了,爬下地来,到外屋看看只有点儿剩面条,暖瓶一点儿热水也没有,我挣扎着,用凉水泡凉面条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流眼泪。

    大概有十点钟,门开了,保姆的女儿、我的学生伊淑芬领着强儿进屋。

    伊淑芬的个子不太高,梳着两条大辫子有二尺来长。她的眉毛又黑又粗。

    伊淑芬看看我说:“肖老师,你咋样了?”

    强儿也问说:“妈,你好点儿了吗?”

    我一手摸着强儿的小脸蛋说:“淑芬,你快坐下。我好点儿了。强,又在你伊娘家吃的?”

    伊淑芬坐下之后说:“你们下班时,你家我姨父没有去接小强,我妈就把他带到我家来了。吃完饭又玩儿了一会儿,我才领他回来。”

    我叹气说:“他大姑家的小飞被牛车轧死了,他爸去了。”

    伊淑芬点点头说:“啊,怪不得我们听说轧死一个小孩儿,原来是他大姑家的。”

    我又说:“是啊,太惨了,白瞎个孩子了。”

    伊淑芬问:“几岁啦?”

    我回答说:“七岁了,长得还挺好看的。”

    强儿瞪大了眼睛说:“妈,我飞哥死了?”

    我点点头说:“是啊,你再也看不着他了。”

    强儿的脸上有了惊恐之色说:“轧死了?多吓人哪。”

    伊淑芬看着我说:“我姨父去了,不回来了?”

    我点点头说:“嗯,出事后回来告诉我去他姐家,我看是不能回来了。”

    伊淑芬看看我说:“你病得这么重,我姨父能回来的。”

    我摇摇头说:“恐怕不能。”

    伊淑芬毫不犹豫地说:“那我就住下吧,照顾你一下,我看你病得不轻。”

    我不无感激地说:“那可太好了,淑芬,谢谢你。”

    伊淑芬一听我说的这话,就往后一仰脖子说:“哎哟哟,老师,你谢我什么哪?我又是学生又是邻居的,应该的。”

    强儿听说伊淑芬住下,高兴得直拍手:“噢,噢,姐住下可太好了,太好了!”

    伊淑芬又说:“老师,你吃饭了吗?”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吃了。”

    伊淑芬看看外屋的厨房说:“我姨父回来做的?”

    我摇摇头说:“不,剩饭。”

    伊淑芬惊讶地说:“呀,那怎么行?我再给你做点儿吧,我姨父也是,你病得这么重,下不了地,给你做点儿饭再去嘛,他姐家也不是没人。”

    我听了伊淑芬的话,心很是难过,连伊淑芬这个还没有成熟的青年学生都看出来陈忠孝不心疼我,而把心思都放在他家人身上,我该是多么伤心啊。

    我叹气地说:“唉,我在人家心里不重要,你不是外人,我才说。人家的家人才是心肝呢。”

    伊淑芬也叹气地说:“像我姨父这样的人可太少了,多数是疼老婆孩子的。”

    我苦笑了一下说:“我们娘们可没那福气。”

    不太长时间,强儿就睡了,我和伊淑芬一直唠到深夜。

    第二天早上,伊淑芬起来做饭,吃完饭,她就带强儿走了。

    陈忠孝一连三天未归,我每天都泡在在病痛的折磨之中。伊淑芬每天都来我家住下照顾我和强儿。

    第四天中午,陈忠孝回来了,进门就喊:“有没有饭?好几天没吃好饭了,都要饿死了!”

    我有气无力地说:“没有,我都起不来,做不了。”

    陈忠孝不耐烦地说:“咋还没好?起不来做不了,没要死啊?你咋没饿死呢?你咋没病死呢?”

    我气得说不出来话了:“你——”

    陈忠孝气呼呼地说:“你什么你!真倒霉,忙乎我姐家好几天,总算办完了。寻思回家吃点喝点,睡睡觉,休息休息,结果啥也没有,就有个病老婆,真******倒霉,不如不回来了!”

    我很生气又很气愤说:“你陈忠孝是个人不?”

    陈忠孝大怒:“咋啦,你骂我?”

    我抬高了嗓门说:“我一连病了好几天,下不了地上不了班,你好几天不回来,回来连问都不问,还说七道八的,你是个什么东西?”

    陈忠孝一下子就炸了说:“噢,我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当弟弟的就不该管管,安慰安慰吗?有事儿我就不该跑跑吗?谁像你个不懂人味的连看都不去看看,你还叫人吗?”

    我气愤地说:“你看我都病成这样能去吗?”

    陈忠孝叫道:“你就要死了吗?”

    我反驳地说:“我病得轻吗?非得死才重吗?你姐家出事儿,我也没不让你管,可你回来也不能和我找茬呀。我病成这样,不该问问管管吗?”

    陈忠孝又叫喊:“你这病和她家死人比又算得了什么?”

    我更加气愤地说:“那倒不比她家死人重要,但也该管管啊。不管怎么地,我不是没有死吗?哼,即使是我死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陈忠孝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又气愤地说:“她家的事儿,这三四天了,你也都帮办好了,那我这病也该管管吧?你回来问都不问,我也没挑,你反而怪起我来,你也太绝情了吧?”

    陈忠孝大叫:“放屁!我姐家出了人命,我不管谁管?这路子,我熟;法,我懂;人,我更熟。我去办就能多得点儿钱,别人能行吗?你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时常有病,我也不知道你咋回事儿。”

    我说:“你不知道吗?你怎么对待我的还不清楚吗?没死就不错了!”

    陈忠孝蛮横地说:“放屁!我对你咋地啦?”

    我大声地说:“你装什么糊涂?三天打两天闹的。”

    陈忠孝冷冰冰地说:“咳,那是你自己找的,你不好,就该对你这样。”

    我气得不得了说:“我怎么不好了?”

    陈忠孝冷笑地说:“嘿——你也别装糊涂。”

    我冷笑着说:“我觉得不错了!”

    陈忠孝讥讽地说:“你是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不错,什么不错?真不错的话,我家人为啥不满意你?为什么我一回去就骂我完犊子?”

    我也讥讽地说:“你家呀,是老鸹落到猪身上,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就知道挑唆你和我干仗。”

    陈忠孝怒道:“**的别胡说八道!”

    我又说:“我胡说吗?你是被他们挑唆过去了,所以总以为我什么都不好,什么都不对,你哪,也是身在这儿,心在那儿。”

    陈忠孝突然上前拽起我按在炕沿上就打:“****个妈的,我打死你,叫你胡说八道,歪**不上线儿。”

    我没有想到陈忠孝会来打我,我本来就病得十分虚弱的身子就够呛了,怎么能禁得起他的毒打?

    我挣扎着,可是毫无力气,眼瞅着吃亏,我又气又悲,我在有病时不但得不到陈忠孝的照顾和安慰,反而遭到他的毒打,可是他在有病的时候,我却是怎么样地对待他的呢?

    我的眼前宛如电影镜头似的闪现着我照顾安慰他的画面,这是多么鲜明的反差啊。

    我挣扎着骂道:“陈忠孝,你个野兽,不得好死!”我的声音很微弱,但很坚定。

    就在这个时候,伊淑芬进来了,她赶紧上前去拽陈忠孝,生气地说:“姨父,你这是干啥?肖老师病着呢。”

    陈忠孝蛮横地说:“干啥?不用你管,她歪**不上线儿,我不打她?”

    我大叫:“谁歪了,我说的是真话。”

    陈忠孝也大叫:“放屁!”

    伊淑芬她怎么能拽动像野兽一般的陈忠孝?她怕我被打坏了,她就趴在我身上,陈忠孝不得不松手。

    伊淑芬把我扶到炕头,我就靠着墙坐着,我被折腾得气喘嘘嘘。

    伊淑芬实在觉得气不公,她也是见我重病在身,丈夫不但不闻不问反而谩骂毒打,也是着实可怜,伊淑芬看看我又看看陈忠孝说:“姨父,肖老师这几天真的病得不轻,你不该打她,再说她啥样人我还不清楚吗?老实巴交的。”

    陈忠孝听伊淑芬在谴责他就不高兴了说:“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伊淑芬没有生气,她侃侃而谈:“姨父,我倒不是乱说的,我当晚辈的,劝劝你老人家还不行吗?你老人家别生气嘛,你老人家海量,不和我这小辈计较。再说,我也没拿姨父你当外人哪,要是外人我还不管了呢,我图个啥呀?”

    陈忠孝听了伊淑芬软中带硬的话,也就收敛了一些:“哼!”

    伊淑芬继续说道:“这几天都是我来照顾肖老师和小强的。我知道你忙有事儿,我也知道肖老师也确实病的厉害。”

    我听到这里,心里又气又悲说:“我死活和人家有什么关系?”

    陈忠孝气冲冲地说:“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