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又一年过去了。一九八、九年一月初。
有一天,我和强儿在家,陈忠孝兴冲冲地进门。到屋里他就说:“妥了,妥了!”
我心里一惊:“什么妥了?”
陈忠孝笑呵呵地说:“工作的事儿,上粮库妥了!”
我和强儿异口同声地说:“真的?”
陈忠孝还是高兴地说:“那还有假?”
我也很高兴说:“你上粮库了?”
陈忠孝摇摇头说:“没有哇,我不是上街了吗,道上碰到孙海了,他正往咱家来,孙主任让他通知我,人事局、组织部都批了,明天上县开调令。”
我高兴得双手合一,闭上了眼睛,泪花闪闪说:“终于有头了!”
强儿也很高兴说:“爸,太好了,太好了!”
陈忠孝自然是喜上心头,但他回想起这两个多月的艰难时刻,不由得长叹一声说:“唉——这两个多月可把我憋坏了,心里没底,成天在家呆着也无事可做,都难受死了!”
我点点头说:“嗯,可不是呗,这两个月可真难熬哇。但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好了吗?那你明天赶快上县去开调令。”
陈忠孝点点头说:“是啊,现在我去见见孙主任,明天我就去开调令。”
第二天,陈忠孝开完调令来到了粮库。
我的小镇虽然不大,但有两个粮库。人们习惯地称之为一粮库和二粮库。
我们镇的火车站是在小城的东面,从车站往城内走,就是一条东西的大道,这条大道是全城所有大道中最宽敞的一条马路,这样说还不够准确,只是车站下面一千多米处是宽敞的,再往下是不这样的,但是可以说,不管这条马路有多长,它是全镇最好的一条马路,它一直延伸到城西的第二中学的东大门就往南拐了。车站在高岗处,城内在洼处,这条大马路也随之呈高低不平之势。
据说,车站下这一千多米宽阔平坦的马路段,是小城某界首脑人物夏中元的杰作,这个人我认识,他是我姐夫母亲的娘家兄弟,当然不是亲兄弟是堂兄弟,他也是姐姐和姐夫的媒人。
他在镇里当一把手,当然就知道全城里哪朵花最美丽,他把那最美丽的花儿摘给了堂姐的长子。姐姐不是全城中长相最美丽的花儿,我这里说的美丽是一个人的外表、心灵、才干等诸多方面融为一体的美丽。
夏中元他来过我家多次,他给我的印象还是颇佳的,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能说会道,幽默风趣。现在,我不知道他是健在还是故去,如果他还健在的话,已是耄耋之年了。
一粮库就在车站下处一百多米,它在道南,二粮库就在道北,和一粮库的位置对峙。
我们小城最大的单位是红光糖厂,它的厂址在我镇的东北角,但它不归我镇管辖,我镇管不了它,它大概和我镇平级。
我们小城第二大的单位就是一粮库了,它有一千多个职工,有的是一家人甚至于几代人都在一粮库上班。从前,我也曾去过那里,觉得它很大,里边的建筑也可以,它的发展趋势是越来越好。
我没有想到会和它有了密切的关系,所以说,世事难料哇。
陈忠孝来到一粮库首脑人物孙志洪的办公室。办公室在二楼,屋里很宽敞明亮。
陈忠孝看着孙志洪说:“孙主任,我得谢谢你,帮了我大忙了。”
孙志洪说:“哎,咱们哥俩还用说这种话?”
孙志洪从抽屉里拿了一条好烟,抽出一盒,又从盒里拿出两棵,扔给了陈忠孝一棵,自己也点燃里一棵。
陈忠孝一边吸烟一边说:“孙哥,这是我的心里话。这两个月没把我给憋死。”
孙志洪也吸了口烟说:“三老弟,二哥我理解你的心情,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再想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忠孝点点头说:“二哥,我也不说别的了。我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吧。你就说吧,二哥,你让我干啥都行,我保证尽心尽力。”
孙志洪吐了口烟气说:“三老弟,这我放心。我看你还是干老本行吧,管保卫工作,具体的职务是保卫科副科长兼警队指导员,这两职可不轻啊。”
陈忠孝干脆地说:“二哥,你放心,没问题,我会干好的。不过,我只当个普通干事就行了。我新来乍到的,就把别人顶了不好。”
陈忠孝说完就吸起烟来。孙志洪摆手说:“这不是你顶谁。原来的保卫科长老周和你是老熟人儿,他早就串联让你来当副科长做他的助手。警队嘛,队长是孙海,其实他不如你的能力强,只是他来的比你早。至于警队原指导员嘛,他自己出事儿了不能不调出,所以嘛,你谁也没顶,是观条件造成的这个局面,与你无关。”
陈忠孝点了一下头说:“那只好如此了,我明天就上班。”
孙志洪把烟头放在烟灰缸里,身体往后一仰说:“不着急,你安排安排家里,休息两天再来呀也不迟。”陈忠孝吸完了最后一口烟也把烟头放在烟灰缸里说:“家里没什么可安排的,我也不累,呆两个多月都要憋死了。”
孙志洪说:“那好,随你的便吧。”
下午,我们三口人都在家。陈忠孝的工作安排了有了新单位,全家人的心情舒畅了不再是压了一块铅。
我看了看陈忠孝说:“孙主任还让你干老本行是最好不过的了。别的业务你也不懂,现学呀也不赶趟了。”
陈忠孝晴空的脸上有点儿发亮,他说:“是呀,别的业务我还真不懂。都四十了,还学个啥?唉,大警察当完了当二警察,这黄军装还得穿下去,只不过是换条蓝裤子罢了。”
我说:“这回上新单位可要改改脾气,留点儿神,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
陈忠孝说:“看你说的,我也不是小孩子,咋还没个记性?”
我又说:“这倒是,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再说一粮库是咱们清原镇第二大单位,一千多人,复杂得很,可不像公安局人少,又不是个法律单位。”
陈忠孝不太高兴了说:“看看,你说的就不好听,我还能走邪道学坏了?”
我不以为然地说:“这——恐怕也难说呀。”
陈忠孝不耐烦了说:“不能也不会的。”
我迟疑了一下说:“实际我真的不愿意你去那儿,可又没法儿。”
陈忠孝更不耐烦了说:“你这个人真磨叽,净说丧气话,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我很郑重地说:“忠言逆耳利于行呀,其实环境是外因,关键是自己把握自己。”
陈忠孝连连摆手说:“你少操心好不好?我保证不会变坏。”
我和陈忠孝正说着话,门开了,我站起身来一看是来人了。我走到门口,推开门一看是陈忠孝的原来领导汪局长来了。
这汪局长五十多岁了,中等身材,白晰的面皮,浓黑的眉毛,双眼皮的眼睛还挺有神采。
他当领导,还不属于虚伪狡诈那类人物,颇属于讲原则讲实际的一类。所以,他在上头是不太得烟儿抽那伙的,现今他已不在职位上了,退居了二线,他基本上就不上班了。
你想啊,原来是叱咤风云的单位首脑,一下子没了权柄,他不难受吗?别人也会不在乎他了,他手中没了权力,他就不能掌控人的生死,谁还尿他呢,甚至于都可以不正眼瞧他或者不和他说话。
汪老局长虽例属于实在人之列,但他毕竟在官场混了多年,能不被熏染了吗?
他深悉这世态的炎凉,他不愿去受被人冷落蔑视之苦,他索性不上班,甘愿做个闲云野鹤,纵情于山水之间。
陈忠孝见汪局长来了也就站起来迎了上去:“汪局长,你这是打哪儿来?”
我也说:“汪局长,快坐下。”
强儿也站起来说:“汪大爷,你好。”
汪局长坐下问强儿:“小强这么高了,学习怎么样?”
强儿说:“不怎么样,我努力呗。”
汪局长看看陈忠孝问:“听说,你去粮库了,什么时候上班?”
陈忠孝点点头说:“是啊,我想明天就上班。”
汪局长又说:“让你干老本行?”
陈忠孝又点点头说:“是啊,别的业务我也不懂,也干不了。”
我看了一眼陈忠说:“他呀,也只能干这个吧。”
汪局长点点头说:“也行。别的也没有什么可干的。你去干保卫工作没问题。”
陈忠孝叹气地说:“也只好如此,混混吧。”
我悠悠地说:“都四十了,再学也晚了点儿,最好单位也去不上。”
汪局长点点头说:“工商、税务也不好去,太难,粮库也行,就是企业,现在就算是较好的单位了。要去的人也太多了,这已经是挺不错了。”
我有些失落地说:“是啊,我从心里就不大喜欢这个单位,你家我姐不是在粮库退休的吗?还有你的大姑娘不是在粮库化验组吗?你们知道咋样,人那么多,复杂得很。”
汪局长又点点头说:“这我知道。当然不像公安局执法单位,这个单位多是一家一伙的,沾亲带故的,盘根错节的,是挺复杂的,什么抵赖子小偷,也不少,忠孝,你可要当心哪!”
我听了汪局长的话,皱了皱眉头说:“我也有这个担心。”
汪局长看着陈忠孝说:“不过,关键是看自己怎么样。”
我看了一眼陈忠孝说:“我刚才还提醒他,他还不爱听呢。”
汪局长看着陈忠孝说:“忠孝,肖兰提醒的对,我也是来提醒提醒你的,你不会不高兴吧?”
陈忠孝不太高兴了说:“我怎么会呢,你们都是为我好。”
汪局长也似乎看出来了陈忠孝的心理活动,说:“是啊,你在我手下干了十来年,我看你是个实惠人,才来提个醒儿,不然的话,我才不管呢。”
陈忠孝是在汪局长手下干了十来年,陈忠孝刚上公安局时,汪局长就是副手,不久,他就是一把手了。
汪局长看出陈忠孝是个干才,就利用他,还有陈海江,就有了‘二陈’之说。
实际上来说,论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他汪局长心知肚明,是陈忠孝远远强于陈海江,他常对陈忠孝一个人说你比陈海江强得多。但是汪局长对外人和上头却说陈海江强于陈忠孝,这是为什么呢,就是汪局长打心里就喜欢陈海江,不喜欢陈忠孝。
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陈海江会吹吹拍拍,比陈忠孝善解人意,脾气也好于陈忠孝。陈海江还给汪局长送礼,有一次,陈忠孝在汪局长家就碰上陈海江给汪局长家送来一只全羊。
工作干得名声大震的是陈忠孝,可是提拔为副局长的是陈海江,只给陈忠孝挂了个副股级侦察员的头衔,还不是汪局长给挂的,是一个从县局调到清原镇公安局来镀金的副局长给请命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