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免费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老宅 > 第四十二章
    六年之后。

    一九八八年。

    十一月二日。

    中午,我下班回来。走到院外时,看到陈忠孝挑水回来,神情颓丧。我看了他一眼觉得很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他如此垂头丧气,我想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题是相当严重的。

    陈忠孝见了我也不说话。

    我就问:“强儿呢?”陈忠孝摇摇头说:“没回来呢。”他那语调是那么柔弱,和吵架时那种凶声恶气截然不同。

    我又看了看他,他的样子那么萎靡不振,和打人时那凶狠残暴的样子也截然不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改变了他的嘴脸和禀性。

    我见陈忠孝呆呆地站着不动也不吱声,我越发奇怪:“怎么啦,你?”

    陈忠孝更加沮丧:“上午领导找我谈话了,把我调出公安局。”

    我震惊了:“什么?你说什么?谁调出?”

    陈忠孝的声音很低:“我,枪都交了。”

    可我还是听到了,也听清楚了:“你?为什么?”

    陈忠孝看看我说:“说我执法不严。”

    我一听就来气了:“笑话!你执法不严?那还有谁执法严?这小小的镇上,谁不知道你?整个局里最数你管事儿多,还老本本,忒认真!”

    陈忠孝放下水桶,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可人家就说是这个原因把我调出的嘛。”

    我听了,很气愤也很伤感。

    我就问:“别人呢,昨天你不是说已有三个人调出去了吗?今天怎么——--”

    陈忠孝不等我说完就说:“昨天县局来人说整顿,调出去孙海、王国友、曹志。他们有的不干工作,有的打架,有的闹事啥的。这大伙都知道,早在预料之中了。县局郝局长说还有一个但没有说是谁,大伙也猜不出来,更没有想到是我。”

    我和陈忠孝说:“咱们进屋说吧。”

    我们进屋坐下。

    我皱皱眉头说:“那今天怎么说的?”

    陈忠孝的心里象压了一块大石头,都快要憋死了,他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郝局长先找我自己谈的。当时他的样子很可惜的,说我工作上是非常好的,工作能力很强。”

    陈忠孝叹了口气“唉,反正说了一大堆表扬话,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说调我出去,说有两个案子处理得不合适,说是属于执法不严的性质,不能在公安局工作了,得调出去,当时就让我把枪交出来。”`

    我越听越气愤,挺大个局长说话自相矛盾,既然说工作那么好,能力又那么强,为什么还是要调出去?既然你们认为不能在公安局工作了,你就理直气壮地说调出去,为什么还吞吞吐吐,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郝局长不是不懂得说话的逻辑性,他是心虚,他是理不直气不壮,但还是要把人整出去,他也是耍阴谋,迷惑人,免得你清醒过来鸣不平他们有麻烦!

    他也是装好人,想当****还要立牌坊,迷惑你不要恨他,总而言之,他郝局长是搞阴谋,耍手腕,愚弄人,要吃人,还不吐骨头!

    我看看陈忠孝又问:“哪两个案子?”

    陈忠孝还是沮丧得很:“就是两个打架的案子,我认为不重啊,况且还经过陈副局长允许的。”

    我的脸色也不好看,事情是发生在陈忠孝身上,可和我密切相关啊,和发生在我身上没什么两样啊。

    我问:“那你不会说吗?”

    陈忠孝无奈地说:“说了,人家陈副局长也不承认,说不知道,又没有记录。这种事儿局里从来就没有记录的。”

    我的心里很堵挺,像是塞进了一根棍子,我也很气愤,陈副局长也真不是个好人。

    我说:“他不承认行吗?不就是他负责你们治安组吗?”

    陈忠孝咳了一声说:“那是,可他就是不承认我请示过他,人家就说我是具体的办案人,这活没着儿。”

    我听了,也是觉得无奈,没有记录,就是没有了证据,人家不承认你有什么办法呢?

    我又气又悲:“你这成天像卖给局里似的,家里什么也不管,没黑天没白天的,白干了!还不如人家在工作时间打麻将,回家煮包米楂子的呢。”

    陈忠孝用拳头打自己的脑袋说:“唉,谁说不是呢,可那是我的工作,我不能不干,也不能不管。”

    我瞪了陈忠孝一眼说:“管管管,干干干,这下可好,反倒得了个执法不严的罪名。”

    陈忠孝叹气说:“唉,谁会想到呢。”

    我又问:“你们局里怎么个反应?”

    陈忠孝回答说:“大家都非常吃惊,谁也没有想到。”

    我又问:“那你当时什么也没说?”

    陈忠孝两手一摆说:“我能说啥?我就说了那两个案子是咋回事儿,还有我的看法,但是人家决定了,又有啥法?”

    我说:“这就是你的‘忠’了?”

    陈忠孝没有明白我的所指:“你说啥意思?”

    我略一沉思说:“算了,看你这倒霉的样儿,什么也别说了,反正我气不公。把你们几个调出去安排哪儿?”

    陈忠孝摇摇头说:“他们三个有原单位,我是在大庆当兵走的转业又没有回大庆,在咱这儿我没原单位。还没有说让我上哪儿,只说调出公安局,明天去县里报到,另行安排。”

    我抬头望望天花板,叹气说:“你早就不想干了,可没等自己离开就让人家一脚给踢出来了。让你抓紧办,你就是不抓紧,这下可好。”

    陈忠孝说:“我成天也没工夫跑,不是这个案子,就是那个案子,忙不过来,我咋能忙乎自己的事儿呢?”

    我不由得冷笑起来:“好好好,一心为公,可人家却不买你的帐!”

    第二天,陈忠孝去县里。

    县公安局局长室里只有郝局长和陈忠孝两个人。

    这郝局长有五十多岁,小脸不大还瘦瘦的,长下巴还尖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就是有一股阴森诡诈之气。

    郝局长装出十分可惜的神色,慢悠悠地说:“忠孝,把你调出去,从我内心来讲,真是一百个不愿意,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们局里的人反应那两个案子,你处理得不当,处理得太轻啊,太轻了。”

    “我知道,你工作嘛,十分认真,能力嘛,也十分强,是个难得的人才,难得的人才呀。尤其是像你这样,工作态度又好,工作能力又强,真是太难得了,太难得了!唉,真可惜呀!”

    郝局长说着还一个劲儿地摇头:“太可惜啦!我心里很不好受,真的,唉,唉,说实话,我太不想调你出去,可是为了公安队伍的纯洁,为了今后的工作,为了公安机关的前途,我这个当局长的,不能感情用事。”

    “我嘛,这些年来,对你印象极好,除了工作之外,我还记得那年你帮我找方老师看病,你跑前跑后,一直陪我。”

    “可我——不能讲私情啊。你要理解,你要体谅我的难处,再说了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是局里通过的,是组织决定的。”

    “你是个**员,你要听从组织的安排,**员要时刻听从党召唤嘛,你要正确对待,不要有什么想法,任何想法都是不应该的。”

    陈忠孝能说什么呢,他不是个狡诈之人,他不能明白虚伪狡诈之人的伎俩是多么阴损。

    他说:“郝局长,我这十四年警察工作你是知道的,我从来没有不认真过,交给我的案子没有不办明白的。”

    “这十几年来,风里来雨里去,没有因自己耽误过。”

    “唉,现在说啥也没用了,不说了,那两个案子,我认为处理得不轻,咱们有政策,我是按条例办的,况且和陈副局长他们共同商量定的,怎么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

    郝局长不爱听陈忠孝说的这些话,他连连摆手说:“小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是具体的办案人嘛。你有陈副局长的批示吗?就是你有证据吗?你不能怨天尤人,你要多想想自己的毛病嘛。”

    陈忠孝认真地说:“我不是怨天尤人,我说的是事实。郝局长,你还不知道吗?咱们局里案子的处理不都是口头汇报、批示、决定吗?”

    郝局长不想再听下去就说:“小陈,算了吧,说什么也没用了,这已经决定了。”

    陈忠孝见局长大人不愿听下去也没有办法就说:“这倒也是。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两个小案子的处理,说我执法不严,比这大的案子处理不严的有都是,都没有说执法不严,有的问题不止如此,那严重得多——”

    郝局长越听越不高兴,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小陈,小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咱们县局可是公正无私的,咱们的公安工作可是正派得很呢,你不要因个人被调出闹情绪就什么都说。”

    陈忠孝争辩说:“我不是闹情绪,更不是胡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郝局长不以为然,他说:“小陈,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就这么决定了,你说什么也不好使了,你要以一个党员的身份来正确对待,这是组织的决定,个人要服从组织,明白吗?”

    陈忠孝是个老党员,而且是忠诚于党的,郝局长他很明白党员就是无限忠于党的,拿出党和组织来就可以挟制许许多多的党员。郝局长能挟制陈忠孝的反抗却没有把他的委屈和不平彻底地泯灭。

    陈忠孝看了一眼郝局长说:“这个我知道,不过,有些事儿真叫人想不通。”

    郝局长强硬地说:“想不通,是自然的,不通也得通,慢慢地你就会想通了。你想,组织决定的事儿还能翻案吗?还能撤消吗?”

    陈忠孝无奈地说:“那倒不能。”

    郝局长见陈忠孝的反抗逐渐泯灭就说:“所以嘛,你什么也不用说了,就这么地吧。现在,关键是你的去向问题”。

    郝局长说到这儿,眼睛盯着陈忠孝说:“你总不能让自己去个开不出资的单位吧?”

    陈忠孝心里一惊说:“郝局长,那么我去哪个单位?”

    郝局长故意拉慢腔:“这个么——还没有最后决定。嗯——等李局长他们回来再商量一下吧。”

    陈忠孝此时的心里复杂起来,但是他也突然意识到这去向问题比什么都重要,他不免有些担心,他着急起来。他还不能太露骨:“郝局长,你说的也是,别的我也不说了,只想去个好点儿的单位。”

    郝局长心里在冷笑,嘴上却说:“这个嘛,是可以的。我来帮你安排。你放心,我呀,一定会安排你个好地方,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说别的也没有用,况且对自己的安排也没什么好处。各大局的领导我都能说上话,上哪儿也没问题。”

    陈忠孝有点儿太实在了,心里觉得有一股暖流袭上身来,他说:“那我就谢谢你了,郝局长。”

    郝局长连连摆手说:“不必不必,你是个难得的人才,好同志,出去也太可惜了,我也是没办法才忍痛割爱。你回去吧,安心地等待好消息,我保证给你安排个好地方,干个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