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小予语毕,戒妄只觉得下方余光有两道寒光骤起,连忙闪躲,一个翻身,直接跳进了裂缝里面。
第十八层地狱之门虽然几已关上,但那裂缝也足够让他通过了,刚刚好足够让他通过。
他相信单凭那七根缝魂针的针扎是要不了戒空的命的,他只会带着几滴血坠落第十八层地狱。
他当然不能让一个人坠落,他当然不能给他跟苏魅骨在第十八层地狱互相厮守的机会,他也得下去,跟他争她。因为只有她才是重要的,正道,秩序,门派这些都已不再重要。
然而,他下不去。
戒妄翻身入缝,却被早已缝在裂缝当中的成百上千的针线给接住了。
戒妄惊叹地发现,他低估了施小予,她在跟他对话的时候已然料到他会不顾一切地跳入第十八层地狱,已然利用缝魂针把入口给缝得密密麻麻的。
轮回镜显然影响不到缝魂针,戒妄刚刚被针线接住,还未来得及逃脱,那成百上千的针线便一拥而上,在他眼前来去纵横,将他身体紧紧捆绑。
紧接着,施小予用力一扯,他被从裂缝里面拉了出来。
紧接着,裂缝合扰,合好如初。
戒妄被针线捆得仿佛一只粽子,四肢不能动弹地被施小予拉扯着朝着她过去。
届时她一旦攻击,他非死即残。
然而,她多么地想要攻击,多么地想要他的命,却偏偏就是攻击不了。
一道金光突然自她前上方照了下来,照在了她的身上,刹那间她只觉得她的身体跟她的意识失去了联系,又像是身周的时间停止了流逝。她的上半身稍稍后仰欲躲,却失去了然后。
她只能就那么站着,呆呆地看着跟她一样被她捆绑着不能动弹的戒妄。
一个被轮回镜所照耀,一个被缝魂针所捆绑,谁能先从对方的束缚中出来,谁就赢。
他们已然都在努力了,戒妄浑身的力气都使在了他的双臂上,施在了捆绑着他的针线上。缝魂针是仙器,轮回镜是神器,这场对决显然对他有利极了。他很难想象施小予有办法从他的轮回镜束缚中逃离。
戒妄的力气越使越大,他的脸已然通红,他的额头已然青筋,他的身上某一根针线突然“乓”的一声。
断掉了。
第一根断掉的针线即已出现,第二根自然不会太远。
只听又是“乓”的一声,第二根断掉的针线出现了。
然后是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一时之间,针线断掉的声音不断灌耳:“乓乓乓……”
也是在戒妄眼看着就要挣脱针线的束缚的时候,轮回镜下的施小予突然浑身一颤,扑哧地一声,红光乍现,一道刺眼而又刺鼻的鲜血自她嘴里喷了出来。
若是没有了那耀眼的红,乍地一看仿佛是谁在泼着一盆水,并且是在朝着轮回镜泼的。
施小予虽然身体在轮回镜的照耀下动弹不行,却还是可以运气的。她眼看着戒妄马上就要脱离针线的束缚恢复自由,是再也顾不得自己伤得是轻是重,猛地运气冲击着自己的五脏六腑,将自己击伤,然后喷血洒溅轮回镜。
轮回镜的镜面顿时被鲜血覆盖,施小予顿时便恢复了自由。
然后,剑出,御剑而去。
当戒妄终于将束缚着他的针线通通挣断之后,让断残的针线落在他的脚边的时候,施小予已然走远。
他没有问她的名字,但他能猜得到她就是施小予。他看着她消失的那片夜空,不由地感叹,真不愧是铁花仙子的爱徒,即有谋略,又有果敢。
她猜测到他会为了苏魅骨第十八层地狱,便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在裂缝下面部署针线。
她被轮回镜束缚的时候能够对自己下狠手,利用喷血洒溅轮回镜,她喷自己的血竟跟玩似的。
她挣扎了轮回镜的束缚之后并没有着急进攻,而是在判断了局势之后果断逃跑。届时她已身受重伤,而他马上就要挣脱针线了,她若一击不中,她有伤,他健全,她必败。是故,逃跑是最明智的。
戒妄对施小予佩服之余,低头瞧了瞧他的脚边,佛像的头顶仿佛从未有过裂缝一般。
不禁又叹:“难道我之所以收她为徒,她之所以来到极乐山,当真是她跟戒空的缘份?难道我与她真的……真的只有师徒缘吗?”
也是在戒妄喃喃感叹的时候,苏魅骨是欲哭无泪。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完全是个局外人,无法阻止。当戒空被缝魂针推下裂缝的时候,她是多么地想要伸出手去拉他一把,只恨自己没有手。
此时此刻,她的视野正对着戒妄以及之前裂缝的位置,心里是难以名状的恐慌与悲伤。
师叔跃落第十八层地狱了,我该怎么办?钥匙只有一把,极乐派的已经用了,我能怎么办?跟师父再次摆阵开启第十八层地狱之门?可是,我……
苏魅骨终于开始思考自己处境了,我究竟在哪里?我的身体呢?为什么我的视野可以随意而动?
苏魅骨的问题既没人回答她,她自己也思考不出答案来。她这一辈子似乎只能这样了,可以看见一切,却什么都不能做。就像戏台下的观众,只能看戏,却无法左右任何事情。
直到,天亮。
黑夜的墨水渐渐散去,天空的河水变得透白,晨雾浓浓,炊烟袅袅。
苏魅骨的视野忽然不再随她的意意,不断地退缩。从佛像的头顶,退到葱郁的树林,从雄伟的大悲宫,退到翡翠的菩提树。然后眼前一片白蒙蒙,似乎翡翠菩提树是退缩的终点。
也是当她的视野退无可退的时候,她不经意地眨了眨眼睛,她发现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了。
她欣喜地抬起手来,她发现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了,她已然看到了它们的白白嫩嫩。
她还想要转头,看一看她所处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却还未来得及转头,忽然这个世界一阵颤抖。
她不知怎地担心起是不是天崩地裂来,然后就在她的眼前,一颗光头忽然自她眼前的白蒙蒙当中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