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医院里醒过来的,身边坐着一脸阴沉的沈拓,他看着我,眼神是那种审讯犯人的样子。
我记得我在晕倒之前因为饥饿和对血的渴望,而扑向了那个长着猫头的怪物,也记得沈拓拼了命将我拉回来,还有从门外闯进来的那么多警察,自然也记得沈拓跟他的同事们将我抬上车时,我拼命挣扎的样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也注定包不住火,我其实早就料到总会有被发现的一天,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血液里爬满了虫子的感觉已经消退,我不知道沈拓用了什么办法帮我止住的,不过想来也知道,这办法他不会告诉我。
沈拓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烟放进嘴里,刚想点燃,但是动作还是在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化验单,道:“那只鬼的?”
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沈拓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刚刚放进嘴里的烟跟着他这个动作一下掉在了地上。”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个孩子意味着什么!闫诺,你是不是疯了?”
我有些奇怪,我知道我的孩子是个鬼胎,他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是沈拓的情绪为什么会那么激动?
我侧过头,看向沈拓,道:“可是,他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母亲。”
无论我之前怎么样想把这个孩子打掉,怎么样委屈,怎么样食不下咽,甚至是为了这个孩子,我要喝人血让自己活下去,但是这些事情,全部都在我开始接受这个孩子之后,消失了。
我开始想办法保护他,甚至想在每天都可以听到他的哭声,在心里,我已经认定了这个孩子,我要把他生下来。
沈拓看我在说我的孩子的时候一脸温柔的样子,脸上的阴沉顿时更加深了,他将手里的化验单拍在桌子上,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强压住自己的怒火道:“闫诺,这个孩子,你不能留,你知道你如果要生下他,你会承受什么吗?你知道你昨天都干了什么吗?”
我苦笑一下,自然知道。”沈拓,谢谢你,但是这个孩子,我要留下!”
沈拓气结,狠狠抓了抓头发原地转了一圈,到门口砰地一声将门关死,指着我吼道:“闫诺,你要知道你是个人!你肚子里这个是个鬼胎!你如果生下他,就要在怀胎期间喝血,不能吃正常的东西,这还只是初始时候,等他成型之后,你甚至会带上鬼气!”
一边说着,沈拓伸手直直朝外往外指过去,继续道:“你想把自己变成那个猫头恶鬼的样子吗?还是说你想把自己弄死?”
我当然不想死,但是我更不想让我的孩子有任何危险。
我把头转过来看着天花板。”沈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他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妈妈,我做不来像火车上那个女人的事情,我只想把他保护起来,然后让他健康出生……”
我话没说完,沈拓一把将我从床上拉起来,我全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沈拓这才后知后觉将我放回床上,转过身不再看我。
“闫诺,这个孩子你不能留下。”说完,沈拓没在看我,径直从病房内走了出去。
房间内一瞬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让我留下?岂是说说就可以做到的?
我知道沈拓是为了我生命着想,他不想让我为了一个孩子犯险,何况这孩子还是一个鬼胎。
他有他作为道士的执着,为了人间为了所有人,他是对的,但是我也有我的坚持,我只是一个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安全的母亲。
呵呵,真想不到,我才只有二十岁,竟然可以将母爱理解的如此深刻。
我艰难第抬起手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隔着厚厚的被子,我似乎能在手心里感受到他的心跳。
也许我真是疯了,鬼胎怎么会有心跳……
想着想着,失血之后的虚弱感慢慢涌上我的大脑,我才刚刚清醒没有多少时间,此时又开始阵阵犯晕。
而就在我几乎快要完全睡过去的时候,房间里的窗帘和门上的一小块帘布兀的全部拉了起来。头顶的日光灯也啪的一声熄灭。
我的床边微微陷下去一块,我没有回头,但是身边阴凉的感觉我也知道,子桑瞑来了。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扶到我的脸上,子桑瞑声音蕴着愤怒,道:“是那个畜生伤了你?”
我微微点头,身上忽然传来一阵阵的说不上出来的无力感。我好想哭,但是眼泪到了眼眶边,却又被我生生吞了回去。
也许自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就已经背负上了这样的命运——会在二十岁之后有一场阴婚,那个对象还是冥界的王子,然后有一个不应该在人间出生的孩子。
我闭上眼睛,抓住子桑瞑的手将上身挪到了子桑瞑腿上。
他修长的手在我的发间拂过。”别怕。”
我躺在他的身上点头,牙关咬得脸上的肌肉大片酸疼。
子桑瞑将我的脸抬起来,在黑暗中看了我一眼,在那一红一篮的异色眼瞳中我看到了他隐藏在目光中滔天的愤怒和无奈。
他将我的上身抬起来扶在床的靠背上,然后走到床脚下对着我伸出右手。
一大片猩红色的雾气在我的周生升腾而起,我吓了一跳,以为要有冥界的鬼要在身边出现,但是就这样,红雾在我身边缠绕良久,也没有任何阴气出现。
但是我惊讶的发现,我身上所有与那红色雾气接触并被雾气浸润的伤口,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伤口上有些麻痒的感觉,从软组织伸出一直到表皮,很快,刚刚还折磨得我全身无法动弹的伤口竟然已经完全生出了新肉。
我拆开缠在胳膊上的绷带,只见伤口竟然在昏暗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子桑瞑是在给我治疗!可是他自己还没有痊愈,现在又给我治疗,那他自己怎么办?
我赶紧争扎着坐直身子,朝子桑瞑摆手,道:“好了,我的伤不要紧,你先停下来吧。”
而子桑瞑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依旧是等着我全身的伤口全部愈合完毕,这才算是停下手。
他虚弱着身子走到我身边坐下,刚刚还很凝实的身体,现在竟然已经变得有些虚晃。一定是刚才给我治伤的时候让他自己的身体受到了影响。
子桑瞑刚张开嘴巴要跟我说话,空间突然一阵扭曲,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以为是那猫头怪物又来了,连忙从床上爬起来,顺手抄起沈拓放在桌子上的一张符咒四处比划。
虽然不知道那猫头怪物到底是什么来历,但是就凭他刚刚出现就可以在我们眼前瞬间剥掉一张人皮,还让我跟沈拓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这猫头恶鬼决定对不简单。子桑瞑说的连他都会有些忌惮也并不是空穴来风。如果这一股陌生的力量真的来自他的身上,那还真的不能放松警惕。
空气越发凝固,但是四周却并没有像是阴气一般的东西盘旋,难道是我感觉错了?刚才只是一点错觉?
不对,不会的,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那子桑瞑怎么会突然消失?而且看他的表情,他对这突然起来的扭曲也并不知情。
那会是什么?
我拿着符咒一步步小心地朝门口走去,直到走到伸手就可以开门的地方,我才突然向外用力撞过去。
然后砰的一声,我破门而出,还顺势撞到了另一个站在门口的人!
我摸着墙边慢慢爬起来,正想叫沈拓,但是想到刚才在房间里聊得似乎并不是很愉快,于是嘴巴张张,终究没有喊出来。
然而等我回过头来时,我便看到沈拓从地上站了来,显然十分惊讶,迅速将一张符咒收到了身后,不过虽然沈拓的动作很快,可还是被我看见了。
虽然那没有看清,但是那上面明显跟往常不一样的印花还是让我一眼就发现了端倪。
沈拓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朝我奔过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怎么样?受着伤你怎么跑出来了……诶?你的伤呢?”
我心里觉得刚才沈拓藏起来的那张符咒肯定有问题,一把将他从身边推开,问道:“你刚才把什么藏起来了?”
沈拓表情一阵僵硬,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而是咬了咬牙。
看来我猜对了,刚才就是那符咒把子桑瞑从房间内赶了出去。可是沈拓那时应该并不知道子桑瞑在房间里,那他的符咒是用来对付谁的?答案看来已经显而易见了。
趁着我受伤不能动,然后悄无声息地给我做一个流产,还是用符咒来远程做!
沈拓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不过他肯定没有料到子桑瞑会拼着让自己的伤势延缓愈合,来给我治疗!
如果说先前我一直不会对沈拓生气,是因为我觉得他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而且跟我的底线没有什么相违逆的地方,不过如果是因为这样,让沈拓有一种我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生气的认知的话,那真是不好意思。
“沈拓,我再跟你说一次,我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你不能也没有权利决定他的生死,不论他是不是人!”说完,我一把推开再次向我走过来的沈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朝宿舍走去。
我简直不敢想象刚刚发生的事情,我那么相信沈拓,但是他居然想趁我没有抵抗力的时候杀了我的孩子。
夜色深沉,空气里弥漫着城市中的汽车尾气,我一路走在医院到学校的林荫路上,路灯透过树冠照在地面,我看到我的影子在地上一长一短一明一灭,心里关于脆弱的部分,似乎在这过度之间一寸寸,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