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都霉了！”阿葡捡起一件旧衫，心疼的说。
原是打算着改一改，给冯嫂子做了腰裙的，眼下也是不能够了。
阿葡看了眼外头阴雨霏霏的天气，叹道：“最讨厌黄梅天了。”
屋檐外的水缸已经满了，搁了点明矾，挪了几只到后厨好方便冯嫂用水，又换上空缸子接雨水。
阿葡嘟着嘴，捧着香炉耸了耸肩，她总觉得身上潮乎乎的不舒服。
“阿荔…
她看到阿荔，又习惯性的要撒娇抱怨，却见阿荔竖起一根手指，要她噤声。
阿葡也是听话的，她赶紧闭口，探头去看，就见淮月端坐屋内，神情肃然的沉默着，身侧坐着个一身素服的女子，满脸的犹豫踌躇，又不得不强提精神，对淮月说了句什么。
淮月微微侧首，似是不愿意听这些话。
又过了好一会子，那女子才起身离开。
阿葡和阿荔眼观鼻鼻观心的，直到那女子走远了，才瞄了她的背影一眼。
阿葡端着香炉进屋，阿荔正要替淮月打扇，就听阿珠吩咐道：“这里我来，阿荔，你去把娘子最素净的几身衣裳拣出来。”
“拣那个做什么？人家这不是送来了吗？”淮月没什么兴致拈着一粒梅子吃。
阿葡看向茶几上的一个胖泡泡的包袱。
“娘子哪能直接上身呢？阿葡，洗过后立刻烘干，还要熨好。明日之前。”
阿葡也没了好奇的闲工夫，虽然她知道着素服就代表了丧事。
可这黄梅天气，明日要穿的衣裳只能是用炉子干烘了，可是一件苦差事。
“真不愿去。”淮月拣着碟里的梅子，但也没再往嘴里送，“可若是不去，不知道阿娘会不会怪我。”
“死者为大，娘子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也是，罢了，去就去吧。跪一遭，也全了这血亲血缘的。”
淮月打定主意，心里松泛了许多，悬而不决，从来都是很折磨人的。
方才来的女子是安云声的娘亲，也就是淮月几乎没了任何印象的大舅母。
她是个老实性子，说起话来跟一杯温吞水似的，来的时候带着她亲手做的素服，一脸的羞窘，淮月的话稍稍尖利一些，她就坐立难安。
弄得淮月也不好发什么恨了，更何况她来是报杜氏的丧。
那个弃淮月和海云不管不顾的外祖母，缠绵病榻一年多，终于咽气了。
于礼，淮月很该去一趟，也许不止一趟。
但她又清楚安家在打什么主意，她一登门，两家的关系也就是破冰了。
原来就一个安云声，就算勤快地送银子来，她也能用阿珠打发了。
这整个安家黏上来，光想一想，都有一股子要窒息的感觉。
再不喜欢也要去，免得日后给海云的名声招惹上什么麻烦。
淮月到了安家，安云声自诩熟络，是头一个迎出来的。
他娘落在后边，淮月看她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奉茶奉果子奉糕点，寒暄称赞拍马屁。
淮月说要先祭拜，大家才如梦初醒般领着她去灵堂。
淮月草草的上了两炷香，叩拜的时候脑袋里一片红白，关于杜氏的一切，她竟都想不起来了，一丝一毫都没了。
原本，也就没有多少吧。
淮月看向大舅舅那张饱满的圆脸，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嫌恶的面孔。
想起来了，那是从前杜氏看她的表情。
她高高在上，那样的厌恶，半分孺慕之情都没有。
淮月看着线香冒出的青烟发呆，直到有人说：“表妹，仔细被呛着，咱们外间坐一坐吧。”
淮月的手被人牵住，女娘有些尖媚的面庞与她小时候刻薄的神情融合的严丝合缝.
淮月还不至于转眼就忘记安云声刚给她介绍过的人。
这人无疑是她的表姐，小安氏。
淮月将手抽了出来，笑道：“不敢劳动表姐搀扶。”
小安氏又挽着她的胳膊，笑道：“妹妹今日能来，我真是高兴。”
“外祖母新丧，表姐莫不是怕我哭不出来，又要推我摔一个屁股墩吧？”
小安氏闻言竟掩口轻笑，一双媚眼弯弯，道：“表妹真是爱说笑。”
她又轻叹一声，道：“小时候不懂事，又养在祖母膝下，听了她不少关于姑母的恶言恶语，故此对表妹举止失当，还望表妹不要介怀，表姐这厢给你赔礼了。”
由着她屈膝行礼致歉，淮月觉得自己当得起。
想起那时候她摔在地上，手掌撑地的时候弄得褪了一层皮，一丝丝血红从嫩.肉里透出来，虽没留疤，却是实打实的疼。
杜氏虽然冷心，性子执拗，不喜就是不喜，很难转圜。
但淮月直觉她也不是那种逮着人就说安氏不好的性子，
所以小安氏所言，不过是为自己当年推了淮月在开脱罢了。
“看来表姐的确悔过，那便罢了。”淮月欣赏够了小安氏艰难半蹲着的样子，终于道。
小安氏抬起脸，脸上没有半点不悦，又欢欢喜喜的挽着淮月，道：“这可是你说的，日后咱们姐妹俩之间可不准心存芥蒂了。”
淮月觉得自己的手臂像是被蛇缠住了一样，心里很后悔，早知就让小安氏原地蹲着吧！
她正厌烦小安氏缠着自己，忽感她松了手，安云声迎面而来。
又听小安氏雀跃又有点害羞的笑着说：“哥来了，那表妹就交给你了，我不打搅你们了。”
淮月T愕然又愤怒的看着她，见她要走，就一把拽住，立刻斥道：
“混没见过这样没规矩的！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莫说家中有白事，你这嬉皮笑脸的不成样子！这些不清不楚的话，你以为说得暧昧些，我就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吗？”
“呸！”阿珠适时的在旁道：“安家也算有些头脸，怎么嫡出的小娘子是这样的口无遮拦！”
安云声早打听到阿珠是纪如笺给淮月的，对她这番话不免格外看重些，忙道：“表妹莫要生气，你表姐一时口快，胡说八道的。她没坏心思，只是言语失当，失当。”
小安氏的面孔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真实的她正在这道裂缝后蠢蠢欲动的要爆发，最终，她还是忍了下来，求淮月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