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是有暖房的，到了冬季也还是不缺新鲜的蔬果，只是种类略少一些。
纪如笺依旧让人隔一日就给淮月送一些，淮月今日身子舒坦了，就带了几篮到江畔鲜，既是给海云午间吃的，多余的也可以卖了。
江畔鲜里生意还是不错，店里桌椅坐满了七成，阿泰正在招呼人，他还没注意到进门的淮月，他对面坐着的一个老头就看了过来。
这老头看起来也不十分老，留着一把打理精心的小胡子，眼神锐利又精明，身边还站了个随从。
阿泰正问他吃什么，忽见他不说话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了淮月。
“掌柜的，您来了。”
阿泰刚打了声招呼，就见这老头朝着淮月招招手，颇自然的道：“丫头过来。”
“先生，您吃什么跟我说就是了。”阿泰闹不明白，有些警惕。
这老头上下看他一眼，笑道：“从前小荷花营里的？没见过我？”
阿泰愣住了，淮月走了过来，恰也听到这句话，她想了想，道：“您就是墨言说的柳先生？”
柳先生笑眯眯的摸摸胡子，道：“脑筋转得很快，是个聪明丫头。”
荆方也好奇的看着淮月，见她穿得淡雅，长得灵秀，一双眸子极美，举止落落大方，果然是个亮眼出挑的。
淮月让阿泰去忙，自己来招呼柳先生。
“先生今来巧了，如今何河鳗不是时候，但店里刚得了几尾不错的海鳗，我做个酒炖的吃法，温补不上火，冬日里吃最好不过，可行？”
淮月有条不紊地说。
这种稀缺上好的菜色，只会留给如白先生这种重要的食，阿泰很少主动介绍。
柳先生眼睛都笑没了，听得是频频点头，“甚好，甚好。你多做些，我给豹奴儿也带些回去。”
淮月眨眨眼，“先生要给谁带回去？”
荆方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上下都要喘不匀气了。
“你是说都尉吗？”淮月贝齿轻轻咬唇，嘴角还是翘起。
荆方用胳膊肘戳了柳先生一下，柳先生故作惊讶的捂住了嘴，摇头晃脑道：
“呀呀，不小心说漏嘴了，你别跟那个坏小子说，不然他可要对我‘大逆不道’了。”
荆方无奈扶额，淮月笑了开来，点点头，“好。”
老酒炖鳗鱼是云桃菜，出了云桃，几乎见不到这样的吃法。
杨阿嬷这些时日在店里也练出来了，杀鱼，烫鱼皮，刮粘液，十分麻利。
淮月指点着她从鱼腹内侧把鱼背切开，但不能切断，成一个打开的片装，这样更好入味，也更美观些。
“这菜还真是地道的云桃菜了，我都不会呢。”
孙九娘忙中抽空也过来瞧了一眼，道。
炖鳗鱼可以用全酒，也可以半酒半水，淮月一向是喜欢用全酒的。
老酒没过鱼身，加盐调味、加姜蒜、加参须，连杞子也一并加好，中途轻易不要开盖，免得香气逃逸，失了几分滋味。
淮月炖了两盅，这道菜并不难做，只是费些功夫。
孙九娘先给柳先生上了几道菜，麻油海蜇皮、牛肉拌腌笋丝、姜葱爆蟹、松仁鱼羹、清炒银芽。
这些都是淮月估摸着柳先生的口味，直接给他挑的菜色。
柳先生本是不想吃饭的，这菜一盘盘的码上来，实在没忍住配了两碗米饭下肚。
初娘还跑出来说淮月自己要吃桂花蜜.桃胶，问柳先生吃不吃。
柳先生踌躇许久，咬牙切齿的说吃！
只好让淮月将两盅炖鳗鱼都留起来带走。
“可怜我年老脾胃弱！”柳先生哀叹，“不然吃他个三大碗的！”
荆方连个眼皮也没抬，抬首苦吃。
柳先生见他在饭桌上如此‘骁勇善战’，忙也不感慨了，继续‘奋斗’着。
最后，便是荆方雇了个轿子将柳先生给扶了进去，省得马车颠簸，将他好不容易吃下去的美味给颠出来了。
柳先生小心翼翼的捧着食盒，心满意足的往后一靠。
轿子轻轻摇晃，酒足饭饱的柳先生有些熏熏然，半梦半醒的睡了一小觉。
“先生，到了。”
荆方掀开轿帘唤他，就见柳先生一个激灵，下意识就紧紧的抱住了食盒。
荆方简直无言以对。
不过么，他自己也摸了摸怀里装着烤饼的小包袱，还温温热热的。
这几日天气不是雨就是雪，偶尔歇止一会，天也总是阴霾霾的，晒不干地上积存的雨雪。
军营里地上泥泞，糙汉子们倒不在乎，照样一脚踏进泥坑了。
柳先生这样的读书人还是要讲究几分的，专给他在坑坑洼洼的地方用木板铺了。
荆方搀着他一处一处的走过来，就见军帐前，聚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在争执着什么。
等柳先生到了近处，不知是谁喊了声，“那老头来了！问他去！”
荆方步子一顿，看着不远处走过来的那一群人，他已经认了出来为首那人，是歼字军里的一个小兵头，叫张勃。
不过他们还没走近，就被另外的一帮人给挡住了，这边打头的人荆方更是认识了，就是给傅恣守帐的蔡辛。
“怎么说话的？你以为你是谁啊！竟敢对柳先生这么不敬重！”
荆方看了柳先生一眼，柳先生此时脸上还笑着，只不过这种笑容，并不是方才与淮月说话时，那种俏皮又慈爱的笑容。
而是一种冷冷的，讽刺的，看蝼蚁一般的笑容。
“小菜头。”柳先生喊了一句。
高头大马的汉子扭脸看过来，蔡辛脸上还残存着对峙时的怒意，又很无奈。
“柳先生，他们又抽毛病！”
张勃长得很凶悍，脾性也很爆，就听他骂道：
“一样的锅灶还能做出两样的饭来！没见过这样狗娘养的东西！自己成天鱼肉，倒叫我们天天吃腌菜！”
“你他妈才是狗娘养的！”
两边眼见就要打起来了，又听柳先生慢慢悠悠的喊住了蔡辛。
“小菜头，打架有什么好玩的。来，给你们带了几个烤饼，还热呢，快来吃。”
荆方又有望天的冲动，柳先生简直太知道怎么火上浇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