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早已过,晨起天微凉,风起,又有淡淡的雾气。
阿泰如往常一般到店里,却见店门已经开了。
店门里坐着个穿着很干净体面的小郎,正在桌边吃一碗小馄饨。
阿泰瞧见他,忙行了个礼,道:“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墨言一个馄饨入口,只觉得嘴里包了一口鲜汤,简直香掉了魂,只对他摆了摆手,道:“替都尉办事。”
后院有些响动,阿泰循声走去,就见厨房里已经是热气腾腾了。
锅里坐着热水,孙九娘在灶台旁忙碌着,许久没有在这个时辰见过淮月了。
阿泰笑道:“东家今怎么这样早?”
淮月左手边一个陶碗里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右手边是笋丁、木耳和豆腐沫的素馅,正在用扁棍往面皮上撇馅。
阿泰看着馅里裹着的点点晶莹肉皮冻,问:“东家,您这是一夜没睡备的料?”
淮月摇摇头,道:“没,只是早起了点。”
昨夜九娘带着泉眼去阉鸡巷落脚之后,夜空飘起了细雨。
淮月趴在窗边,大半脑袋被块纱巾裹住,露出一双灵气逼人的眼眸,看着廊下灯笼透出的那一团暖光里,那一竖一竖的雨丝。
淮月出着神,就见海云的房门忽然开了,他匆匆的往外走去,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
过了没一会子,海云又快步朝淮月走来。
淮月往窗外探了探身子,发顶的纱巾滑落到地上,露出她湿漉漉,乌油油的一头黑发。
海云已经走到窗前,帮她拾起帕子,道:
“阿姐,傅三郎来了,说是想跟你订几样吃食。”
淮月当即就想到纪如笺肯定是胃口不佳,心里就有些急,连忙往外去了。
海云忙喊:“阿姐!”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淮月从桌上的妆奁里抓了一根木头簪子,随手就把湿头发挽了起来。
庭院里静悄悄的,落雨也无声,脚步声清晰可闻。
淮月推开店后门,就见傅恣正靠在门边,盯着屋檐下的灯笼看,也在看那团光晕里的小小夜雨。
他知道淮月来了,没先回头瞧,而是把门给掩上了。
“你们店夜里好像都不灭灯笼的。”
门外的光消失了,屋里的油灯光亮倒显得愈发浓郁温柔。
“这条路夜里行人还是有的,留一盏灯稳妥些。”
淮月说着,在傅恣对角的光亮里坐下。
“嫂嫂,近来憔悴了不少。”
沉默片刻后,傅恣才道:“她待旁人素来平和,只是对上阿兄,总是要与他顽抗。”
他说着,就见淮月微微绷起了唇,一副很不赞同,马上就要反驳的架势。
虽然心里坠着一桩事,但傅恣不知怎得,还是有点想笑。
“我也许知道了一点原因。”
淮月很认真的看着他,见傅恣并没有要告诉她的意思,顿时又有点无语。
“你照例一日三顿的给阿嫂做,我若不得空,就让墨言来取。”
傅恣没有告诉她,傅忱原本是要她入府的,纪如笺又不肯,两人僵持着,他才出了这个主意。
淮月点点头,答应的十分干脆。
傅恣看看她,忽然又道:“多做一份,我时常会去陪阿嫂用膳。”
淮月的身子稍稍后缩一点,抿起了唇,盯着傅恣瞧了一会。
似乎是觉得他今天说的话比先前的略入耳一点,考虑再三,勉勉强强的点了点头。
海云端着茶走了进来,两人一齐回头看他,皆是神态自若的。
两人坐在一张桌上,傅恣身板挺直,目光也是坦坦荡荡的。
“小弟,一道坐吗?”傅恣主动开口。
海云想了想,还是一屁股挨了下来,有些好奇的瞧着傅恣。
“大娘子有什么想吃的吗?”淮月道。
傅恣摇了摇头,道:“她没说。”
他皱起眉,因忧虑而显出一点罕见的温柔来。
“阿嫂的肚子是越发大了,人却瘦了,叫人看着……
心性坚毅如他,竟也有些说不出口,纪如笺的样子看着叫人真的不忍。
禾娘子的心腹丫鬟往纪如笺处送了回糕点,回来议论说她难看的像大肚蜘蛛,竟被林氏听见了,当场就叫活活打死了。
禾娘子怀着孩子在傅益跟前哭得厉害,傅益就把林氏给禁了足。
可没等到第二日,当天夜里,傅忱回府不过一刻钟,他就随便寻了个由头,赏了林氏一座福禄寿玉雕。
林氏捧着玉雕走出门,禾娘子倒是被关在了房里。
虽然傅忱没有下令,只是让乔嬷嬷去她跟前说了几句话,随后几日,就不见她出门了。
府里上下为之一凛,除了各自间更多了些惴惴之感,更觉傅忱待纪如笺真是极好的。
傅恣不是困在府里的丫鬟婆子,他一听到这件事,想到的是林氏的倒戈与两位兄长之间的暗流汹涌。
淮月既打算着给纪如笺做小笼包,提前一晚就熬了锅肉皮汤,等到第二日她起床时,已经凝成冻了。
她留了一些切成片,等着给海云起床时佐粥吃,余下的就拌在了馅料里。
墨言吃完了一碗馄饨,又吃了几片猪油白糖糕,就见阿泰一笼笼的往外搬大包子,已有早起的食上门买早点了。
海云要去学堂,起得也早,端了碗白粥,肉皮冻一方方的整齐列着,像琥珀一般。
墨言跟他打了个招呼,海云笑一笑,又去拿了个油饼吃。
淮月跟在他后头出来了,手里拎着个食盒。
墨言连忙上前接了,淮月吩咐道:“小笼包只是包好了,还没蒸呢。你快快的回去,新鲜蒸了给大娘子吃。”
她打开食盒给墨言看,她包的是珍珠小笼,比之寻常小笼更小一些,一口一个恰好,瞧着白玉翡翠一般。
“白的是荤料,绿的是素馅。”她说着,又掀开食盒的下一层。
下层里是两个刚炸好的油饼,淮月指着油饼,道:
“大娘子早膳大约吃不下油饼,这是给你家都尉的,这个里头是肉沫和咸齑,这个是萝卜丝鸡子馅的。”
底层里是两碗白嫩嫩的豆腐脑,边上则是一个小钵,还有一个油纸包。
“这里头是我调的酸咸口的荤汤,回去热一热再浇在豆腐脑上,还有这些小料也记得撒上去。”
她展开油纸包,里头是海米、紫菜和一点榨菜。
墨言一个劲的点头,淮月此举落在别人眼里,大多会说她竭力谄媚讨好。
但墨言觉得她是出自真心,若不是真心挂念着大娘子,又怎能将这早膳做的如此细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