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三更。
陆珩一手支在美人榻的引枕上,另外一只手上拿着一卷兵书,约摸过了半晌,他才微抬了抬头,目光看向床榻上的人。
少女白净的小脸露在被衾外头,睡着的时候似乎也是不安稳的,刚被塞进被衾下的手又教她给抽了出来。
纤细的手腕从袖口露出来半截来,玉指上点着芍药粉色的蔻丹,研墨的时候指尖捏在墨条上,小指间会轻轻勾起。
房间内的烛火轻颤了下,男人侧目看向红烛上熄落在灯油上的一簇小火苗,将书卷放在美人榻上,刚抬袖灭了烛火准备起身去书房。
床榻那边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陆珩转头过去,看着连带被衾一起掉下来的人,眉尖轻蹙了下。
放在门框上的手又收了回来,他夜视能力极佳,透过窗棂的白光,能够清楚的看清沈钰脸上有些吃痛的神情。
细长的柳眉蹙着,陆珩连忙转身走到了美人榻上坐下。
沈钰迷糊的撑着脑袋,睁开眼便看见眼前昏暗的一片,勉强能看清面前的床榻。
她怎么在地上躺着的?
掀开被衾坐直身子后,沈钰转头看了看四周,她不是在陆珩的书房背书吗,然后就晕倒了,脑热和喉中的干涩让她清楚到自己可能是感冒了。
沈钰抱着被子从地毯上站起来,手臂抱着棉被都似重了几斤一样,上床的时候被床榻下面的增高台面给绊了下,整个人都弯腰磕在了拔步床边。
她只能堪堪看清一点物件,疼的她眼角都流了一滴生理泪水,捂了捂被撞到的额头后,不免有些担心起额角上的伤口。
只得站起来去找一旁的烛台,伸着双手摸索着。
陆珩眼中,看着沈钰一脸茫然的从地上爬起来后又撞到床榻边上,就连吃痛都只是扁着唇没有喊出声来,那么响一声,肯定是撞到了头。
摇了摇头,抬手点了手边的火折子。
屋子里骤然出现了一道光亮,沈钰一惊,防备的看向那光亮传来的地方。
有些被吓到,试探道:“谁?”
接着看见美人榻边有一道模糊的轮廓,点了烛火后,沈钰才看清外间的美人榻上的人正一脸不悦的神情看着她。
沈钰见是陆珩,内心的惧怕减轻了些:“九爷您你怎么在这儿啊?”
嗓音还是哑着的,一出口便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陆珩单腿盘在美人榻上,一只腿支着,抬了手撑在下颚的位置,一张俊美的脸映在烛火下。
邪魅的眸子对上她,面部没什么表情,薄唇轻启:“照你这样说,我不在房中应该在何处?”
沈钰垂了眉眼错开他的视线,正好瞧见他落在腰侧的书上,方才屋内没有灯光,相想必是陆珩方才看书在美人榻上睡着了,又被她的动静给惊醒。
想到此处沈钰更是心虚,有些不好意思道:“九爷是把床让给我了吗,谢谢九爷,不过我病了还是换一间房间吧,免得把病气过给了九爷。”
陆珩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谁说是我让给你的。”
沈钰“啊”了一声,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难道不是吗,否则他怎么会屈身躺在美人榻上?
陆珩手背朝外对她招了招。
沈钰踩在地毯上一时间也忘了穿上鞋子,就迈着小步子朝陆珩走过去,寝裤的棉布盖在足尖上,几乎看不到脚背。
陆珩:“低头。”
她不知道陆珩的意思,但还是乖巧的低了头,正好和坐在塌上的陆珩平视。
陆珩扫了一眼她额角有些发红的一块位置,她那个婢女刚才给她用过的,他一闻就知道是太医院的东西了。
轻讽道:“蠢的可以,这样下去御赐的玉露生肌膏都不够你用的。”
不咸不淡的瞥了她一眼:“嘴长着做什么的,看不清不会喊丫鬟进来?”
何况他这么一个大活人还在屋子里。
就那样瞎猫一样四处碰撞,若不是他刚刚点了火折子,现在她都要撞上一旁的烛台了。
沈钰张口欲言:“我...我......”
半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也不知道在这里该怎么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也不知道自己能够那么蠢就撞在了床榻上,额角上有轻微的痛感传过来,就连太阳穴都有些生疼。
沈顾氏就给了她一盒膏药,要是再撞出了问题,那她脸上岂不是要留疤了。
想到这里沈钰便愈发的委屈了下去,头也埋的更低了。
陆珩瞧她低头的动作,想不出沈皋怎么会养出一个这么蠢的女儿来。
语气淡淡吩咐道:“把轮椅推过来。”
沈钰鼻音略中“嗯”了一声,转过身去飞快的抬了袖子擦了眼角的泪花,吸了吸鼻子,走到一旁把陆珩的轮椅推过来。
也没注意到陆珩人在美人榻上,轮椅却是靠着门边的。
陆珩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漆黑的眸子里升起一抹异样的神色。
把小丫鬟给说哭了?
沈钰推着轮椅过来的时候已经擦了泪水,一双水眸潋滟,眼睑下还有些红意。
难怪说是长安双姝,就连哭起来也是美艳动人。
沈钰带着温度的手掌落在他的肩上,连带着靠近的气息都是热的。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嗓音都是微颤的:“九爷我扶你坐下。”
陆珩不知为何有些烦躁起来,没有扶着她的手,抬高了些撑着她的肩便走到了轮椅上坐下。
沈钰敛了敛眉五指蜷缩回来,薄唇抿着悄看了一眼他的脸色。
一边轻声说道:“九爷我待会儿去外间睡,你晚上注意别着凉了。”
陆珩脸色有些沉,语气还是和刚才一样的淡:“去外间睡是嫌自己病死的不够快吗?”
身后的人愈发的小了声:“我只是怕传染给九爷了。”
委屈的要命。
陆珩握着轮椅的手紧了紧,侧着身子轻笑了一声,余光正好能看见沈钰低垂下头可怜的样子:“我一个将死之人怕什么感染。”
沈钰听到他说自己是将死之人后,心里不知道为何有些堵塞。
撇了唇角,争执了一句:“九爷明明好好的,我上床就是了。”
扶陆珩上床后,又重新从衣橱中拿了一床被子来,铺在床榻上,鹿眸盈盈的看着里侧的陆珩。
方才的不悦烟消云散,脸上挂着笑颜:“这样就不会传了病气给九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