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辆看似寻常的马车驶入城东四街，在中间的那个最大的宅子门前停下来，车夫拿着准备好的拜帖敲开了大门，与看门的人说了几句话，并将帖子递过去。
那人接过帖子，伸头望了一眼马车，没有看到里面的人，他接着转身去内院禀告。
“主子，有人上门求见。”严风双手将帖子奉上。
江昱行从一堆账目中抬起眼：“是什么人？”
严风如实回道：“门房也不知道，说那人在马车里没有露面。”
江昱行疑惑地打开帖子，里面的内容让他瞳孔一缩，捏着帖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良久后才开口道：“把人带进来吧。”
车夫掀开帘子，傅太师从马车上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方写着“江宅”两个字的牌匾，一个人心情复杂地随着侍从进了门。
当严风在书房见到来人是他的时候，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右手也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佩剑。
“严风，你先下去。”江昱行从书桌前站起来，话是对严风说的，目光却落在傅太师身上。
“属下告退。”严风垂下眼帘退了出去。
江昱行带着闲适的笑，上前道：“傅太师真是手眼通天，能直接找到这。”
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傅太师暗暗想着，这几年他确实变了很多，想当初第一次见他，他还是个倔强的少年。
傅太师对那一天记忆犹新，当这个孩子带着信物找过来的时候，他险些失态，内心挣扎过后，他做出了他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之后，他抹掉了这孩子的前尘，派人关注着他的动向，这些年他所做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你长大了。”傅太师前言不搭后语道。
江昱行脸上的笑意变了：“傅太师不会还以为我是那个身无长物的十几岁少年吧？”
傅太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今日来，是来向你致谢的，谢你愿意出手救下少泽。”
“哦，”江昱行视线下移，看见他的双手空空，嗤笑道，“傅太师向人道谢，都不带谢礼吗？”
“我若是带了，你会收吗？”傅太师反问道。
“收不收是我的事，但你不带，我怎么收？”
江昱行的笑未达眼底：“我记得傅太师很喜欢送人银子。”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到太师府时，眼前这个人不仅不与他相认，还用一沓银票将他打发出去，他看着那些东西，心如死灰，这就是母亲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人？
他冷笑着扬起手，把那些只给他带来羞辱感的银票，全部给这人扔了回去。
此时的傅太师也想到了那一幕，他叹息道：“我当时只是想弥补你，没想到反而伤害了你。”
“弥补？”江昱行沉着脸质问道，“我与傅太师是什么关系，你为何要弥补我？”
傅太师被问住了，深深地看着他，低声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释怀？”
江昱行上前一步与他对视：“我要你跪在我母亲的坟前，向她赔罪！”
“放肆！”傅太师脸色一变，脱口而出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
“是我的什么？你不敢说，我来替你说。”
江昱行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望向窗外，目光越过结满红彤彤果实的石榴树，又越过院墙，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可惜远方的尽头只有一片淡蓝的天空，他的视线没了落点。
就算是这样，他也没再有其他动作。
傅太师看着他的侧脸出神，只听他缓缓地开口说道。
“你不知道我母亲这十几年是怎么过的吧，她本是一个水乡富商家的女儿，生性自在洒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她却在及笄之年喜欢上了一个在那里短暂停留的人，她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相信他会娶她，可那人却在她满怀憧憬之时，不告而别了。”
突然他回过身来，眼神和语气都变得冰冷。
“那人走后，母亲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她仍坚定地认为那人会回来，她不惜与家人断绝关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她从家里出来，在一个破旧的宅子里就这样痴痴地等着，一年又一年，等到孩子呱呱坠地，又等到孩子牙牙学语，终于到孩子问她，他的父亲是谁的时候，她才意识到那人不会回来了。”
见傅太师的神情像是听别人的故事一般，江昱行红着眼怒道：“之后她靠着一点点的线索打听到了那个人是谁，可是多年的心力交瘁，让她一病不起，她到死都没能再见到那个负心人！”
他一字一顿道：“母亲临走时亲口跟我说，我的生父就是当朝太师，是你毁了她一辈子！”
江昱行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傅太师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罢了。
江昱行讥讽道：“你离开后可以继续风风光光做你的太师，把我母亲彻底抛在脑后，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要面对外人的指指点点，还要承受着内心的苦楚，你觉得你做什么能弥补？”
半晌之后，傅太师出声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我知道现在做什么都不能抚平你这些年所受的痛苦，听说你生意做得很好，想必银钱你也是不缺，而你的要求我也万不会答应的，若你以后还想要其他什么东西，或是遇上什么难事，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满足你。”
“你能救下少泽，说明你是一个是非分明的孩子，事已至此，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傅太师从进门就一直站着，此刻才悄悄活动了下僵直的腿。
江昱行冷声道：“我救他只是不希望他脏了我的地盘，昨日若是在别处，我定不会出手。”
傅太师像是看穿了他，淡淡一笑：“你会的。”
不等江昱行反驳，傅太师抬腿道：“我要走了，记住我说的话。”
江昱行看着他微微弯着的背影，对他的话不屑一顾，自己努力了这么久，为的就是报那日的耻辱，他要让他看看，没有他，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永远也不会有求到他跟前的那一日。
傅太师走后，严风立即闪身进来，咬牙道：“主子，他跟您说了什么？有没有为当年的事情赔罪？”
江昱行摇摇头：“他只是来替他的长孙向我道谢的，他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
“可恶！”严风将手握地关节咔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