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闻声觉得自己忘了什么,而且是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夏季本应天黑得晚,但估计快要下雨了,天空被厚重的乌云压得低沉。
这个时间到处都是刚放学的孩子,走在前面的女孩拉着一个年轻男人的手,一边笑着,一边扬起那年轻又无忧无虑的面庞。
裴闻声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嬉笑声,回想起白天神算铺里徐明的话。
“小裴公子,你提到的那些,我并没有在孔道姑的信件里见过。”徐明缓声说:“但我最近寄出了一封特别的信,你或许会想知道。”
裴闻声摆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徐明:“当时你失踪多时,我们又联系不上孔道姑,忽然阿卫提醒我,孔道姑很久之前给我们留过一个地址。”
“什么地址?”
徐明回屋里翻找片刻,找到一张只印了地址的黑白名片,“就是这个。”
裴闻声接过名片。
这个地址在南陵城郊,依稀记得那边附近有座山,被开发成了风景区,但比较小众,游不多,大部分是附近的本地人去游玩。
徐明:“孔道姑曾说,如果遇到十分棘手的事情,可以联系这个地址。我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就把那时的情况写在信里,寄了出去。”
裴闻声:“后来呢?”
“信寄出后并没有回音。我还去找过这个地址,发现那片是没开发的森林。我什么都没找到,空手而返。后来又等了几天,我们都快绝望了,没想到你突然回来了。”
徐明吐出一口浊气:“我不知道那封信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但现在你平安回来了,我心里的大石也终于放下了。”
裴闻声一脚踢飞了路边的石子,石头咚一声撞到墙上,又咕噜咕噜滚回脚边。
身上的束缚是卸下了,但他心里却压着更为沉重的大山。除了救了么订单的编号主人身份不详,眼前还有更令人费解的地方。
他明明被一发子弹打进胸膛,但不仅没死,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更奇怪的是,王章消失了。
他可不会天真地认为那条章鱼自愿放弃了争夺这具身体。
那王章到底去了哪里?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熟悉的街道,抬头发现家里的灯已经亮了。
裴余鹿正窝在沙发上刷小视频看得咯咯乐,忽然听见了门铃声。
“这才下单呢,这么快?”她疑惑地嘟哝几声,跳下沙发去开门,“来了来了!”
“来了!我的外……卖?”
门外的人不仅两手空空,还长着一张她今天刚列入黑名单的脸。
裴余鹿满腔兴奋被一把凉水浇了个透心凉,她翻了个白眼,抱着手往屋里走。
裴闻声自知理亏,默默跟在身后关上了门。
老裴今晚有应酬还没回来,留着裴余鹿自己在家作威作福。厅冷气开的很足,大投屏电视正在放着电影,进度已经过半,茶几上摆着满桌的膨化零食,这里赫然成了某人的快乐老家。
裴余鹿不自在地坐回沙发上,一把揽毯子,假装专心地看着屏幕。
裴闻声率先打破沉默:“吃饭了没有?老裴不在家,咱们出去吃?”
裴余鹿头也不回:“不要。”
“叫外卖了?”裴闻声一哂,“叫的什么?”
裴余鹿咬了咬下唇,不耐烦道:“炸鸡。”
“光吃那些油炸食品多单调。给你烫个粉?”
裴余鹿看电影看得更专注了。看她这幅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外卖八成只叫了自己那份。裴闻声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飘来酸酸辣辣的香味,这小滋味闻着就特别开胃。窗外的雨终于开始下了,裴余鹿竖起耳朵,听见陶瓷碗轻碰桌面的声音。
“来吃饭。”裴闻声招呼。
裴余鹿在沙发上装死,无声拒绝来自黑名单的嗟来之食。
裴闻声也不催促,径自吃了起来。裴余鹿听着餐厅传来细微的咀嚼声,感觉肚子开始咕咕作响,偷偷吸了一口酸辣粉的香气。
那该死的外卖怎么还没到呢?
窗外雨势渐大,噼里啪啦敲打在窗上。
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裴余鹿瞬间接起电话,听着听着脸黑成了锅底,应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这场雨怕是要下一晚,还可能淹水泡街。我回来时,很多车还堵在路上。”裴闻声放下筷子,气定神闲地擦了擦嘴。
外卖落空了,裴余鹿终于放弃抵抗般坐到了裴闻声对面。她低头一看,眼前除了裴闻声面前的海碗,桌面空空如也。
她勃然大怒:“你压根没准备我的份啊?”
裴闻声再次进了厨房,不一会就端出一碗温度正好的酸辣粉。
粉条被鲜红的汤汁浸润,其上撒了点香菜和葱花,还卧着一个色泽鲜亮的荷包蛋。
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裴余鹿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吃人嘴短,她也不好再端着脸色,无意挑剔道:“蛋不是溏心的。”
裴闻声今晚出奇地耐心,再度转进厨房。
三分钟后,裴余鹿吃上了刚煎好的鸡蛋。
她偷偷观察裴闻声的神色,忽然升起莫名的勇气:“还是不行。”
“太生。”
“太老。”
“有点咸。”
“加点糖吧。”
各色各样的荷包蛋因种种原因被挑剔出局,裴闻声似乎也明白了她在借题发挥。
在裴余鹿随意咬了一口刚出锅的煎蛋,说了一句“蛋白煎太焦了”的评价后,他没有再次进入厨房。
裴余鹿重复道:“蛋白煎太焦了,有股糊味!”
裴闻声看了一眼餐盘里堆积如山的煎蛋,“小鹿,不要浪费粮食——家里鸡蛋快用完了,还剩下最后一个。你还有一次机会提出更细致的需求,如果还是不能让你满意,很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裴余鹿沉默片刻:“不用了,我不想吃了。”
裴闻声摘下围裙,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其实第一个煎蛋味道也可以,就是放得久了,里面蛋黄都凝固了。”裴余鹿搅动着粉条,睨了他一眼:“第一个煎蛋和最后一个吃起来也没什么的区别。”
裴闻声心里哦了一声。这是点我厨艺毫无长进呢。
她忽然问:“为什么你不能一开始就告诉我,那就是你已经尽力做出的煎蛋呢?”
裴闻声叹了一口气:“在没有尝试之前,我没法说出‘尽力’这样的话。假如我做得更完美一点,起码能让我身边的人高兴一点,是吗?”
她定定地注视着汤面漂浮的红油:“裴闻声,你又不是厨师。就是再厉害的厨师,也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她抬起了头,眼眶红了。
“我要的也从来不是一颗完美的煎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