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妖丝毫不惧晚兮的威胁,依旧锤着门大喊:“星河好歹也算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强者,怎么尽干些卑鄙下流的勾当,我既然来了,不报了仇修想让我好生待着!”
晚兮有些头大,他历来最讨厌喧闹吵杂,偏偏九妖还巧舌如簧,不依不饶的,若不是看是少主对她态度暧昧,只怕像她这种不知察言观色,见好就收之人早已死了百十遍了。
“晚兮大人,少主来话,把她带到阙阁去。”
所幸星河少主终于回话了,晚兮摆摆手,不耐烦的皱眉:“赶紧把她带走,女人就是麻烦,闹了好半天了。”
“是。”
九妖听着外面的动静,莞尔一笑,又听得门锁一落,然后就看得外面来了一个稚嫩的少年,手提银枪,黑发飘扬,邪魅无比。
她随着他走上曲曲折折的长廊,走过一段平坦的鹅卵石大道,抬眼的时候就看见了所谓的“阙阁”,朱楼绿瓦,雕龙画凤,像是古时的戏台模样。
“你进去等着,少主很快便来。”
少年面无表情道,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就回身走了。
阙阁华美壮丽,古色古香,九妖兴致勃勃的走了进去,古铜色大门一推,一股岁月的陈旧味道扑面而来,面前是一个宽敞清新的院子,假山流水,菡萏水仙,摆设雅致,一应俱全。
她兜兜转转几圈,寻到了一处格外素雅的楼阁,拾阶而上,来到了一扇梨木镂花木门前,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她悠然推开,然后悄步缓缓踏入。
走了几步,忽闻哗哗的流水声,她好奇步步紧逼,撩开帷幔,来到了一处屏风前,屏风上正上演着贵妃醉酒的迤逦戏码,面色酡红,醉意微醺的美丽女子,仰起天鹅一般优美洁白的颈子,素手执起白玉酒壶身行微倒,媚眼如丝,风情万种。
屏风后的水声越发作响,九妖皱眉,心想这难道有人不成,想着就轻悄的走近,突然发现地上湿漉漉的,在一看,十步之外居然有一处温泉,大概是引流上来的,还冒着浅浅的细烟,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她居然有些喜悦。
一步…两步,她看见一个紫檀木的架子,上面挂了一袭雪白的衣裳,一块青色的玉佩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她正有一种莫名的危急感时,随着眼神的移动,在她的面前——那雾气缭绕,涟漪波澜的温泉中,居然站了一个健硕高大的身影,身影背对着她,发丝如瀑,水珠顺着古铜色的腰身往下溜去,一直到挺翘精瘦的臀部才消失回到泉水中。
九妖差点尖叫出来,好在她手疾眼快的捂住嘴巴,而后气喘吁吁,面色桃红,这样让人血脉膨胀,呼吸艰难的图景被她尽收眼底,她不由的惊慌失措,又急又羞。
正想着要若无其事的溜走,身影不紧不慢的吩咐道:“给本座着衣。”
本座?
本座!
这人是星河少主!
九妖抑制住惊讶,眼神瞬间直了,她脑海飞速的运转,寻思着找一个两全其美的逃脱之法趁星河少主没发现之前赶紧溜之大吉。
可是大敌当前,她寸步难行,最终她捂住眼睛,摸索着走到木架前,拿起了那一袭白衣,凭着感觉走到温泉边,随后把衣裳递了出去。
星河少主一直没有等到回答,自然而然的回头,却看见一个满面通红,遮遮掩掩的女人捏着白衣蹑手蹑脚的走来,再仔细一看,这女人虽然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是妩媚动人,丰盈性感,此刻她面红耳赤,倒像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大姑娘。
“九妖,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他堂堂星河少主,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翻云覆雨,今日居然被墨家的女人“偷窥”了个干净,心头不免万分不悦。
“我…我不是有意的……”
她瑟瑟发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九妖就感觉下巴被捏住,鼻尖是一阵成熟男人的味道,混合着玫瑰花香的味道,有一种别样的魅惑人心的魔力。
“我…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
她继续嘴硬。继续自觉的闭紧了双眸。
“墨家的女人,果然非同一般,竟然会喜欢看人沐浴——”
“你闭嘴!我…我说了并非故意……”
“怎么?还想用烟斗杀人灭口不成?”
“我…你胡搅蛮缠!”
“本座胡搅蛮缠——呵,愚昧无知的女人,这是麻烦。”
星河少主扯过白衣,裹上身躯,然后又松开了钳制住九妖的手,九妖重心一倒始料不及的往前倾身,就在她要以为自己要变成落汤鸡的时候,又感觉被他胳膊一捞,整个人都顺其自然的落进了他的怀中。
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袭来,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然后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刚毅英俊的面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挑,满脸的戏谑,眼角却似乎含情脉脉,给人一种暧昧不明,扣人心弦的感觉。
让九妖目瞪口呆并非是他超凡脱俗的外貌,而是他脖颈上一道狰狞狭长的疤痕,趁他毫无防备,他拉开了他的衣襟,半臂裸露,疤痕一览无遗,一直延伸到右臂,像老树的树根,蜿蜒曲折,触目惊心。
意识到缺陷被发现,星河少主赶紧拉紧了衣裳,急急忙忙将她放开了。
然而,一切都被九妖看了个清楚,当她见他如此慌忙的时候,她更是确定了心中的猜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冷冰冰的对上他的眼眸,吐字如刀,狠绝凌厉:“你是扶央,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
“这个疤痕…我记得清清楚楚,六年前的某一场大战,墨家元气大伤,扶央为了救我,只身前往西域,和西域大汗得个你死我活的境地,在铁索桥上,西域大汗把他打得遍体鳞伤,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便是这条疤痕,扶央为我挡下了西域大汗的斧头,用他的血肉之躯,最终好不容易救活,却还是无法祛除这一条从脖颈到手臂的长痕……”
九妖说着说着便情绪波动,看着近在咫尺却改头换面,容貌不却的男子,她泪水好比决堤之河,滔滔不绝,滚滚而来,毫无间断之意。
如果说一切都是巧合的话,那他为何有那把蓝龙剑,如果真如他自己所说,扶央被他杀掉了,那他为何还要百般容忍她呢——他们毫不相干,甚至是敌对状态,他却千方百计的把她带回星河,谈天说地,打趣闲聊,肆无忌惮,到眼下故技重施,她成了星河弟子津津乐道的谈资,他亦是不为所动,到这一刻,这个疤痕,难道也会骗人吗?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不是扶央?”
“我…扶央已经死了…你怎么就不明白……”
“那你是谁?你以为改名换姓就可以潇洒一生吗?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等了你整整五年了……”
她崩溃的吼叫,捂着眼睛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凌乱的发丝贴在她因为泪水侵染的嫣红的面颊,像湿漉漉的海草一般。
“你先起来……”
“你到底是谁…告诉我…你变成了谁?”
“我…九妖…你不要这样……”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眼眸里都是掩藏不住的怜悯和心疼,就仿佛一瞬间那个曾经寄宿在自己身体的被称为扶央的懦弱回来了一样,他的嘴角的笑意不在洒脱自然,而是变得为难和不安。
“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说扶央死了…好!那我便去陪着他……”
九妖看软的不行,便直接来硬的,她拔了头上的簪子眼一闭便朝脖子刺去,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看得他心惊胆战,立刻上前拉住她,怒喝:“扶央就是个废物,值得你以命相抵吗?”
“你拦着我干什么?你知道为什么我到如今还在苟且偷生吗,那是因为…我相信扶央一定还活着…他要是活着…就一定会回来找我——他说过的,他去鬼道取了机关图就会回来…可是没想到,机关图最后在皇甫婳的身上重现,而他也渺无音讯了……”
九妖提起往事,更是悲痛欲绝,泪水涟涟,她不甘心的质问着他,眼神里都是怨恨和冷意。
他低下头,一声不吭的呆站着,她的发簪落在地上,是一朵鲜红的梅花,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团血,红得绚烂艳丽,红得刺目耀眼。
“我等了扶央整整五年…我在峡谷驿站五年如一日的等待着…可是…他走上鬼道再没有回来…我不敢去鬼道铤而走险,于是就寻了驿站做贩卖消息的营生…这样就离他近一些,只要他一回来就可以看到我……”
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仿佛是要把这五年的悲伤和埋怨,以及痛苦都哭诉出来,即使喉咙沙哑也浑然不觉。
“别哭了…别哭了…也不要说了……”
他捏紧了拳头,咬牙,似乎想通了什么,弯腰下来,半跪着抱紧了九妖,呼吸打在她的脸颊上,温热而不安,她却是哭得更加厉害,直把他的衣襟都哭湿透了,布料之下,清晰可见那狰狞可怕的伤疤。
“扶央…你为何销声匿迹那么久也不回来找我…我差点也以为你死了……”
“对不起…九妖…对不起……”
她的痛苦和哀伤,以及孤独可怜,他都感同身受,因为这么多年,他亦是如此度过,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更罔论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扶央…你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九妖,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阴暗冷冽,掌心也在悄无声息的聚气,待九妖懵懂茫然的抬头时,他展开了手心,九妖疑惑的看着,慢慢的她困极了,感觉四肢疲累,浑身无力,而他的手里似乎有一只白色的飞蛾,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钻进了她的眉心,她抬手抚上他的面容,低语:“扶…扶央,为什么……”
话毕,她软绵绵的倒在了他的臂弯中,眼眉安稳,如画如烟,美好动人,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他拥紧了她柔软的身子,眼神有些悲哀,叹息着道:“九妖,以前的扶央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星河少主——星轲,墨家都是一群唯利是图,卑贱虚伪的人,我定不会让你受他们的荼毒。”
罢了,他把她拦腰抱起,放在一边的木床上,指尖点上她的眉心,元气源源不断的灌输到她的体内,直到两人都是大汗淋漓才罢休。
“来人。”
他朝门外喊。
“少主。”
“好生看着她,不要让她离开这里半步。”
“是。”
“还有,如果她醒了,第一时间来告知本座。”
“是,属下知道了。”
关门,落锁,锁起了一室前尘往事,锁起了此去经年的叹惋,锁起了江湖天下的杞人忧天。
夜,深了,月明星稀,微风正好。
天三更,皇甫蔷已然转醒,丫头婆子忙作一团,或许除了她这个新娘子之外,丞相府的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满面春风的。
她坐在铜镜前,烛火摇曳,却也清楚的照亮了她消瘦了几分的容颜,黛眉如远山,眼眸美丽温柔,鼻子纤巧,红唇迷人,一颦一笑都极其勾魂摄魄,风华绝代。
若荷站在她的身后,表情一时难以言状,她不哭不笑,显得呆板生硬,过了一会儿,她抚摸上皇甫蔷乌黑柔丽的长发,佯装高兴的莞尔:“小姐,你终于要出嫁了!今日…是个好日子,想必定会万事顺遂,幸福安康。”
皇甫蔷没有理睬她,只是盯着镜子里随着自己故意摆动脑袋而飞起又落下的步摇出神,她一双水眸都是玩味的色彩,就像一个懵懂无知的三岁孩童。
若荷转身用手绢抹抹泪花,等再到她面前时又是一副开心喜悦的样子,她递来一碟桂花糕,温柔的哄道:“小姐,再过一个时辰便要上轿了,先吃些东西垫垫,路上颠簸,不要饿坏了。”
皇甫蔷仍然对她熟视无睹,自顾自的玩着首饰盒里的一个玛瑙手环,她若有所思的盯着上面好看的花纹问:“婳儿怎么还没有回来?她跑去哪里玩了?”
“三小姐啊,她随白云观的真人去云游了,小姐成婚之后,她便会回来。”
这一套说辞,是皇甫德教她的,她说起来也还算通顺利落,听不出一定的刻意安排。
经过这几日的医治,皇甫蔷终于勉强的回忆起周围这些朝夕相处的亲人,于是她便整日的在惦念着皇甫婳,可是皇甫婳自从去了白云观就再可以露过面,下人也不好评断,都去请示了皇甫德,无奈之下,皇甫德只能让所有人都统一口径——就如若荷所言。
好在皇甫蔷并没有怀疑,她扶正了鬓间的凤凰步摇,淡然的点点头,然后一看旁边的桂花糕,她捏了一块,突然痴痴的笑起来:“羽锦不喜欢吃桂花糕…大概是因为是桂花糕太甜了吧……”
自言自语的,看得若荷又是一阵心酸,可是今日乃是大婚之日,她只能竭尽全力的强颜欢笑,顺便提醒道:“大小姐,待会太子殿下就要来了,你可莫要提三皇子的名号了,不然丞相府都逃脱不了关系的。”
“若荷,你说…羽锦日后见了我,会不会躲着我呢……”
“小姐,你……”
“好了,我便不说了!”
她眉头一皱,苦笑着,咬了一块桂花糕,脸上挂着心酸的笑容,若荷拍着她的肩膀,眼眶早已红了。
一会功夫后,岚裳也来了,她穿上了之前一直没有机会穿上的定做的新衣裳,莲开并蒂,花团锦簇,细致淡雅,恬静温柔,她款款走来,宛如一朵盛开在清风中的荷花一般超凡脱俗。
“大小姐,吉时快到了,可准备好了。”
“嗯……”
皇甫蔷说着,笑吟吟的递给她一块桂花糕,眨着眼睛问:“岚裳,你要不要吃。”
“多谢大小姐,只是这今日天气炎热,我胃口不太好。”
岚裳摇摇头,不时温柔的抚摸着小腹,笑容中都是母亲的平和和慈爱。
皇甫蔷失望的缩回了手,神情失落的闷坐着,手指戳着嫁衣上的凤凰翎羽,好似在泄恨一样的抠着。
“好了好了,大小姐,我便吃一口。”
岚裳无奈,现在的皇甫蔷就是个脸色说变就变的孩子,凡事都得依着她才好,不然她又哭又闹的,今日怕是又要出乱子了。
皇甫蔷看岚裳吃了半块桂花糕才罢休,重新绽放了笑颜,拉着岚裳的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她的小腹,眼里都是羡慕之情:“宝宝真幸福,可以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大小姐,等你成婚了…很快也会有孩子的,那时候便不会孤单了……”
虽然岚裳心里明白得很,皇甫蔷心里记挂着的一直都是封羽锦,可是事已至此,只有盼着商牟不负众望,可以另辟蹊径了,不然不是白白浪费她的搭救之情。
“岚裳,你上次说的太清湖是什么地方?”
“太清湖啊,你的喜轿到时会经过的,若荷认识的,那时候便让她指给你看看可好?”
“好!”
皇甫蔷非常高兴,坚定的点点头,岚裳看着她的笑脸,却莫名其妙有些伤感,随后她拍拍脑袋,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