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皇甫薇和岚裳在皇甫蔷房中哄着她吃饭,这时珞儿进来,朝皇甫薇一揖:“小姐,老爷唤你过去一趟。”
皇甫薇正端着一碗热粥,欲要喂给皇甫蔷,一听放下碗问道:“爹爹说什么了?怎么这时候找我?”
珞儿摇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皇甫薇看着自顾自玩着秀发的姐姐,看了看来岚裳,歉意的笑笑:“岚裳,可否替我照顾一下姐姐,我去去就回。”
“嗯好,二小姐你去吧。”
岚裳爽快的接了粥碗,笑容满面的回答。
皇甫蔷一看皇甫薇要走,任性的抓住了她的袖子,委屈的噘嘴:“你要去哪里?”
“姐姐,我一会就回来,岚裳在这里陪着你,你乖乖的哦。”
皇甫薇强颜欢笑的抚摸着她乌黑亮丽的秀发,眼眸中都是无法言喻的心酸。
“那你要快一点,不然我就生气了。”
“好。”
皇甫薇无奈,却极其耐心的哄着,见她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才放心的离开了。
书房中,皇甫薇朝皇甫德躬躬身子,低语:“爹爹唤女儿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皇甫德紧皱的眉头不自觉的舒了一下,他叩着案桌,眼神却朝门外看着,不紧不慢的道:“薇儿,你今年快要满十七了,都说女大不由人,你可曾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皇甫薇猝不及防的楞住了,她还以为皇甫德发现了自己与故允私下交往过密故意旁敲侧击呢,于是便一声不吭的站着,心里忐忑不安的盘算着要如何回答——故允半生学医,早先师父重病,他才得以悬壶济世,大展拳脚,不过…他区区一个医者,身份卑微,皇甫薇以为皇甫德定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你不用怕,你那点小心思爹爹会不知道吗,说说吧,你是看上故允哪里了?”
皇甫德却是宽厚的笑笑,开门见山道。
皇甫薇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皇甫德,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他脸上一如既往的慈祥的表情时,她终于难以抑制内心的欣喜,惊讶的问,“爹爹你是答应了吗——故允虽然两袖清风,家境贫寒,可是他沉稳刚毅,吃苦耐劳,性格温和,女儿…很喜欢他……”
说到后面,皇甫薇已经满面通红,恨不得捂着脸钻到地下去。
皇甫薇的反应让皇甫德心中了然,不过他并不了解故允此人,只知道他时常来替皇甫婳送药看病,估计一来二去因此生了情愫,毕竟缘分这种事情,玄妙异常。
“明日我有空闲时间,你约他去金湘楼去,我见见他。”
“什么…爹爹,这……”
“怎么了?还怕爹爹为难他不成?他若这点胆识和担当都没有,那我怎么放心把你交到他手上。”
“不是…爹爹,哎呀…好吧。”
皇甫薇两颊都是绯红,不过让她无法置信的是,她与故允的事情皇甫德那么轻而易举就答应了,要说原因她或许能够猜个大概。
皇甫婳被送至白云观,却在前些日子出逃望琥城,如今去往了深海,这些都是皇甫德在皇甫蔷丧失记忆时亲口告诉她的,只是其中详情并未细说,聪明如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的不同寻常,却最终选择把疑问埋藏在心底。
而姐姐皇甫蔷自是不用多言,遭人暗算,毁掉清白,丧失记忆,闻者伤心,皇甫德之所以如此着急她和故允的事情,应该也是为她着想,希望她能有个安稳的归宿。
想着,皇甫薇突然害怕起来,她害怕皇甫蔷就这样一直痴傻下去,她害怕皇甫婳一去不回,亦害怕整个丞相府遭逢磨难,这样的话,那个鬓发微霜,身形渐渐佝偻的被称为父亲的男人要如何支撑下去……
今日是封羽锦入狱的第二日,烈羽提着一个黑色的枣木食盒前去探望他,满满当当的都是他喜欢饭食,还带了一坛樱花酿,于牢门口一如既往的亲昵唤道:“羽锦,你可还好?”
一见是烈羽,稍显憔悴的封羽锦即刻精神抖擞,他起身抖抖衣上的尘埃,邪魅的笑容好似自己正身处在华丽辉煌的宫殿中一般的洒脱不羁,道:“得快你记得来看我。”
“怎么会忘了——你身边的小丫头说,你喜欢吃素淡的饭菜,可是今日我们要喝酒的,所以做了些大鱼大肉,请三王爷过目。”
烈羽狡黠的勾起嘴角,揭开了食盒的盖子,里面色香味俱佳的鸡鸭鱼肉映入眼帘,他恶作剧一般瞧着略显意外的封羽锦。
“你拿都拿来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你何时又开始喝酒了?”
“这个…你用不着操心,我身体好着呢,一坛酒随随便便就灌下去了。”
他豁达爽快的拍着胸脯,笑容耀眼,让封羽锦的心情也由此轻松了许多,他也毫无犹豫的拿开了酒坛子的盖子,潇洒的倒了一碗酒,举起,爽朗的挑眉:“那我先干为敬!”
“好!我便最喜欢你这般爽快洒脱之人。”
“别…你还是喜欢七颜烈吧——”
封羽锦一口饮尽了碗中酒,随后打趣道,弄得烈羽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说了十分暧昧的话,他有些不悦,夹了一口鸡肉,愤愤不平道:“早知道你还有心情挪逾我,那你不如死在这里好了。”
敢这样口不择言的,恐怕也就只有烈羽一人了,偏偏封羽锦也最欣赏他的心直口快,无所谓的摸摸嘴角,眼角上是无法直视的魅惑色彩,直叫烈羽看了都连连称赞:“三王爷就是三王爷,这一眼一眸,尽是风情万种,可惜啊,便宜了女人。”
之后,解恨的哈哈大笑,又喝了一碗酒。
“人生得君一知己,夫复何求。”
封羽锦也笑起来,俊美非凡,宛如神祗。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皆已微醺,封羽锦倚靠在墙角,邪肆的眼神饱含哀伤,他低着头,似在出神。
烈羽推了推他,不解道:“你干什么呢?”
“哎…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我看你却是十分心甘情愿的……”
烈羽不气的打击道,一屁股坐到地上,修长的腿潇洒的支着,手肘放在膝盖上,身子轻微一颤,满是醉意的又道:“你…你莫不是还在想着皇甫蔷?”
封羽锦一声不吭的努努嘴,继续低着头,烈羽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就是如此他也明白他此刻在想些什么,无非便是些儿女情长,恩恩怨怨,要么是皇甫蔷,要么是封羽及,两人都是他心里的结,一日不解,时时如鲠在喉。
“我说封羽锦,你可不要这么没出息。”
烈羽突然冷笑一声,微眯着眸之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封羽锦,又是一句不屑的话:“你的奋不顾身,踌躇满志,为的该是这繁荣昌盛的辛南,为的该是这巍峨壮美的天下!一个皇甫蔷就让你变成如今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我如何帮你!”
“烈羽,你难道就没有爱过一个人吗?”
封羽锦赫然怒了,抬头直视着他,眼神宛如刀剑一般凌厉可怕,烈羽情不自禁的醉意全消,睁大了眼睛吼道:“爱?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你就看得这样重?”
“那七颜烈呢?”
话音刚落,封羽锦就被烈羽扣住了喉咙,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封羽锦吃疼皱眉,见烈羽恶狠狠的怒视着自己,他似乎有些心虚,沉默了许久才道:“封羽锦,不要和我提他——再有下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说罢,踢开了地上的食盒,踉踉跄跄的走出了牢房。
封羽锦看着他那稍微狼狈的样子,突然抱着头疯癫一般的笑起来,然后趴在膝盖上,眼角都是泪光。
或许他瞬间明白,烈羽有恃无恐,无非便是七颜烈在千里之外的蒙古仍然是记挂着他的,可是自己呢…皇甫蔷已经疯了,她就算只认识自己,却还是要被逼迫着披上嫁衣嫁给封羽及……
他束手无策,还自身难保。
“封羽锦,你真是无能。”
他苦笑,自言自语道,靠着墙壁宛如一具麻木的木偶,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死寂。
只是他似乎没有看见,他腰间的浅蓝色海螺,此刻正悠悠的散发着光芒。
那是在东至宫楼上之时,所谓的鲛神所赠,鲛神欲叫他寻找封印自己元神之人,只是他现在处境艰难困苦,还未可知来日可期,这一事他早已抛之脑后了……
皇甫薇回到皇甫蔷这边,皇甫蔷已经被哄着睡着了,岚裳摸摸温暖的小腹道:“如此一来也好,正逢多事之秋,丞相大人自然以为替你找一个归宿才会万无一失,你且告诉故允,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们定能得偿所愿,有情人眷属的。”
“借你吉言,希望明日诸事顺利,对了岚裳,孩子的事情……”
樗北炎的事情,岚裳曾和她提了几句,她也知道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眼下突然说起,岚裳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沉思一会,她佯装无所谓的笑着:“我一人亦可以把孩子养得活蹦乱跳的,少了他什么都不会变。”
皇甫薇听出了她是在刻意逞强,可是女子虽弱,为母则刚,她的眼眉都是坚定的神情,她也不好劝慰,便只能点点头。
“你有孕在身,还是多多休息为好,姐姐这里我来守着,你先回去吧。”
“好,傍晚我再来。”
岚裳虽答应着,可是出了厢房却往一旁的花径中去了,她突然想起之前那个刺,似乎已经昏迷好几日了,不去瞧瞧的话万一死了都不知道。
进门的时候,商牟还是紧密着双眼昏迷着,他面色憔悴,嘴唇发干,岚裳心有不忍,端了一碗水小心翼翼的喂到他嘴边,清水都流到那沾了血迹的衣裳上,她无可奈何的用手绢擦干净,待她放了碗却被吓了一跳。
商牟似乎半睡半醒的,他的手指动了动,猛然的拉住了岚裳的手腕,继而皱眉干涩的呢喃:“环月…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你…你醒了吗?”
岚裳怯生生的问,也不敢轻举妄动,商牟的力道太大,她一时半会也挣脱不掉。
耳边传来陌生温柔的声音,深陷梦中的商牟突然间睁开了眼睛,他脸色苍白的捂住腰间的伤口,痛苦的抿嘴:“你是谁…我为何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发现自己正拉着岚裳的手腕,他一时愣住,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岚裳看着商牟,觉得他似乎很平常所见的刺有些不一样,感觉他的身上,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你难道忘记了吗?你潜入了丞相府中,想要劫走大小姐,只是很不幸你被擒住了,昏迷了三天才醒过来。”
“三天……”商牟往门外看看,青天浩宇,侍卫手拿铁戟,眉目如刀,他眉心一跳,激动的问:“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太子禁足,三皇子入狱,大小姐…疯了,现在一切都乱了——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三皇子他…皇甫蔷疯了!发生了什么……”
商牟瞠目结舌,声音越来越小。
岚裳见他反应和想象中一般的激烈,心中确定了一些事情,她的目光清冷锐利,仿佛从前的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她冷不丁的扫了一眼从商牟身上解下来的长刀,面无表情道:“其实你是三皇子的人是不是?”
商牟瞬间警惕十分,却不动声色的压制住了杀气,他淡然的直视着岚裳审视的眼眸,勾唇严肃道:“你有什么目的?是想要栽赃陷害,还是要落井下石?”
“别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三皇子的人,或许我可以帮你。”
“帮我?你凭什么帮我?不要耍花招,这对你没有好处。”
商牟冷哼,显然不打算领她的情,他迅速的握上了长刀,然后出鞘,横在岚裳的脖子上,一丝红线显现,她疼得蹙眉,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一扯腰上软剑,与商牟气势相当,说:“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喊一嗓子你今日便要葬身于此了——不过,我也不是以多欺少之人。”
“你就不怕死?”
商牟挑眉,对于岚裳的威胁嗤之以鼻,他的直觉告诉他,岚裳的武功比他好不了多少,他就算让她三招也绰绰有余。
“死?死又何惧,我既然看出了你是三皇子的人,那我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了——说实话,我不过是想帮皇甫蔷一把罢了。”
“她?为何?”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当初她救了我一命,如今她被害成这样,我心里不好受……”
岚裳低眸失落道,眼里隐隐约约有了泪花,商牟见不得女人服软,当即就放松了警惕。
“你想怎么做?”
“我可以让你安全离开丞相府。”
“我很好奇你是什么人。”
“这个…你不必操心。”
岚裳脸色冷了一分,虽然她的身份无关紧要,可是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商牟若有所思的颔首,对着她抱拳:“多谢你救我。”
“想不到你还记得…算了,这不足挂齿,你只需要知道,赶紧把三皇子救出来,明日皇甫蔷大婚,不管结局如何,我想…我至少眼下是竭尽全力的……”
岚裳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皇甫蔷如今痴呆迟钝,幼稚天真,她不知明日会发生什么,所以她浑浑噩噩,束手无策,可是岚裳不行,她亲眼看着她喊着“羽锦”的名字泪流满面,歇斯底里……
“如果丞相知道了,你要作何解释?”
走之前商牟疑惑道,他不相信岚裳一个弱女子有三头六臂,居然神通广大到在皇甫德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丞相大人自顾不暇,他可没空搭理一个昏迷不醒的刺。”
这样一说,商牟便全部懂了,他握紧了长刀,往背后一甩,清脆动听的铁器一响,之后便是他跃上屋顶时衣裳烈烈作响的声音。
“岚姑娘,你为何要放走刺!”
等侍卫发现的时候,商牟已经走远了,他们难以置信的问岚裳,手里的武器蓄势待发。
岚裳横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尽管去告诉丞相大人,不过你们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小姐终日被痛苦折磨却无法得偿所愿吗?”
“可…可是…那是陛下亲赐大婚,若是改变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这些就用不着你们管了,之后的事情若是追究起来,我一人担着。”
“可是岚姑娘……”
“好了,别说了,照往常一样守着就好。”
“是……”
侍卫也不再说什么,平日岚裳和皇甫蔷关系最好,自然是不会害她的,这样一想,便显得心安理得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