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不负有心人,殒杀终于说服了浅途的侍卫,他和皇甫婳一起见到了浅途的岛主,那是一个稍微年迈的长者,胡须雪白,兽皮遮身,手里拿着一把褐色的权杖,岁月刻以权杖斑驳的痕迹,却也丝毫不影响它给人带来一种威严的感觉。
“你说你有办法解毒?”
“我有七成胜算。”
“那若是失败了呢?”
“那我们便绕过浅途,绝对不踏进半步。”
岛主冷笑一声,直勾勾的盯着殒杀,那老鹰一般的犀利双眸都是精明的光芒,道:“你要是没有成功,那你们就别想离开浅途,你们必须留下来,成为本岛居民的奴隶!”
殒杀没想到岛主如此心怀叵测,他压抑着杀气,点头:“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虎鲸的毒解了,那便即刻召回你们派往深海的圣女。”
“为何?”
“这个不便细说。”
岛主想了想,颔首道:“我答应你。”
反正只要保证了虎鲸的安全,便不必再大费周章的去往深海祭祀请求白鲸王的庇护,这样浅途也可以免去灭顶之灾,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他好奇这两位远道而来的“人”前往深海的目的,不过凡是敢前往“三无”之地的人,都并非媚俗凡人,他还是不节外生枝的好。
这样说定之后,岛主带着殒杀和皇甫婳来到了浅途的河岸上,远远便闻见了一股刺鼻的恶臭,走了几步,殒杀才看清楚眼前是一只皮肤溃烂流脓,奄奄一息的巨大虎鲸。
它你难受的微微张口呼吸着,却带着声声颤抖,似乎喉咙也受伤了,巨大的身体在坚硬如铁的船板上压着,水波上都结了一层蛛丝网,看样子如此严峻的情况应该维持了许久了,可是虎鲸却还没有死去,它似乎还在努力的吊着最后一口气。
殒杀上前探了探虎鲸的鼻息,若有若无的气息就仿佛是病入膏肓的老人,那眼神混沌无光,似乎还带着泪水,殒杀与它对视一眼,它似乎嗅到了陌生的气息,有些惊慌的摆摆尾巴想要逃走,却只能无可奈何的砸在船板上,最后口中流出黑色的血迹,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臭味。
“风间,为什么这些虎鲸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呢…照这样搁在泡在船板上应该不出几日就会咽气了,难道是这毒没有想象中的猛烈吗……”
皇甫婳疑惑的抬头问他。
殒杀摇头,回答:“鲸类归于大海,海洋广阔无垠,利于繁衍生息,它体型庞大,生来对水极其渴求,在船板上之所以还尚存气息,大概是因为那些利欲熏心的商人想要更方便快捷的提取鲸脂。”
如果他猜得没有错的话,虎鲸的左右腹部至少有一处是有伤口的,不等皇甫婳接话,他直接跳上了船板,臭味更加猛烈,他急忙掩住了口鼻,倒不单单是因为味道难以忍受,而是害怕这无孔不入的不同寻常的味道中含有剧毒。
蹲下身子,他仔细的摸索一阵,终于到了虎鲸的腹部的位置,一阵酸臭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殒杀看见那一个足有一指长的创口胃里涌起酸涩的冲动——创口似乎是被马刀砍破的,皮肉全部都往外翻卷,露出黑乎乎的血肉,肉中清晰可见一只只缓慢蠕动的蛆虫,顺着伤口边缘往外爬着……
殒杀看得不寒而栗,赶紧纵身跳了上来,他拿开手许久都没有缓过来,皇甫婳看她脸色煞白,担心的扶住他:“风间,你怎么样了?”
“没事,别担心。”
殒杀吞吞口水,艰难的压下呕吐的冲动,他朝岛主说道:“先找人把虎鲸的伤口清理一下,之后我再来救治它。”
“还有救吗!真的可以救活吗!”
岛主一听,紧握权杖的手瞬间发青,就连胡须也不住的抖动,脸上而后露出来惊喜的笑容高呼道。
“嗯,如果一试,还有七成机会,若是袖手旁观,虎鲸怕是真的要遭遇灭顶之灾了。”
“好!我马上去找人来!你们先休息一会儿!”
“多谢。”
殒杀微微颔首,带着皇甫婳离开了河岸,没走两步,马上有人上来谄媚的作揖:“岛主吩咐了我们备下了糕点清茶,请二位稍作休息。”
皇甫婳轻笑一声:“动作倒是挺快。”
殒杀无奈的摇摇头,虽然他早已习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但是这里的人前前后后的态度转变的如此迅速还是让他浑身不舒服,若是他孑然一身的话,可能完全不会搭理他们的讨好,不过他还是要为皇甫婳着想,毕竟一路跋涉实属辛苦。
“想不到这里居然有红豆糕!”
两人来到了一个用芭蕉树搭建的房子中,凉爽舒适的感觉不由的让人胃口大开,皇甫婳拿起一块红豆糕惊讶的说道。
“快吃吧,这几日苦了你了。”
四下无人,殒杀情不自禁的搂住她娇小的身子,捏捏她柔软的小脸,欣慰的说道。
“风间你吃吗?”
皇甫婳把红豆糕递给他,殒杀摇摇头,一脸宠溺的看着她,她抹抹脸颊,好奇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又摇头,于是她便十分奇怪的噘嘴:“那你看什么?”
“看你生得漂亮。”
他嘴一抿,不动声色道。
皇甫婳瞬间涨红脸,嗔怪的别回头去,咬着桂花糕瓮声瓮气道:“你…你现在学得油嘴滑舌的了……”
“小婳。”
“嗯?”
她回头,看他一脸浅笑。
“我有点累了,肩膀可否借我靠靠。”
皇甫婳顿住,他却稳稳的靠了上来,抱着他在凳子上坐下了,看着他冷峻俊逸面庞上的疲惫,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紧挽着他的胳膊,挺直了脊背努力的支撑着。
“不用这么辛苦…来,我抱着你……”
殒杀似睡非睡,闭眸呢喃着把她圈在怀中,下巴抵住她的脖颈窝,温热的呼吸袭来,皇甫婳不由自主的软化在他的怀抱里。
“风间,我喜欢你……”
“嗯……”
“你!你没有睡着?”
“……”
无声,只余屋外蝉鸣。
皇甫婳无奈,扬起浅笑继续吃那香甜绵实的桂花糕。
自从皇甫婳离开,一念真人便开始闭关修炼,到今日是最后一天,莲沁早早就准备了袖叶和艾草为她驱邪避晦。
正午时分,一念真人终于露面,莲沁端上清水给她洗手,一念真人的脸上是不着痕迹的疲惫,她擦干手上的水,走过柚叶和艾草铺就的石板,裙摆一晃,回眸问:“墨家那边怎么样?”
“墨统领和卫居士这几日都在着力调查画扇夫人的事情。”
“还在查?星河少主给的期限不是到了吗?他一向遵守承诺,这都超过三四日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清楚,不过九妖还在星河之中,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一念真人皱眉,心想这怎么可能,星河少主不像是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改变初衷之人,况且那可是墨家弟子,他是不会感兴趣的……
一念真人想不通星河少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烦躁的咬牙:“朝廷那边呢?”
“皇甫蔷和封羽及的婚礼被闹得不可开交,眼下封羽锦身陷囹圄,自身难保,皇甫蔷失忆疯癫,宛如痴儿,而封羽及只是被禁足了,不过婚礼还是会举行,就在明日。”
一念真人不敢相信她闭关短短几日既竟然发生了如此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可是如今在意这些未免本末倒置了,她舒了一口气,又问:“丞相大人呢?”
“日渐憔悴,形容枯槁,师妹的事情他已经费尽心思,这一次皇甫蔷处境惨淡…他似乎束手无策了……”
“罢了,宫中之事,道家不便参与,本座去墨家走一趟,亲自了解了解情况。”
“师父,要小心。”
“嗯。”
一念真人总算有了笑容,欣慰的拍拍莲沁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走了。
星河之中,九妖百无聊赖的来到了书阁,推开门却发现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看样子似乎在出神,竟然连她进来都毫无反应。
她缓缓走近,且故意放轻了脚步,想着本来就无趣,便恶作剧一般的想要吓唬吓唬他。
“你想做什么?”
没想到一步之遥的时候,那人突然回头,面具赫然映入眼帘,反倒是九妖猝不及防的吓得好一阵哆嗦。
“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本座的地盘,为何不能在这里?”
九妖被说得哑口无言,想想也是,整个星河都是他的领地,书阁自然也在其中。
星河少主见她不说话,率先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九妖一听,有些愠怒的蹙眉,靠着书架不满的启唇:“你把我留在这里到底是要干嘛?要杀要剐便赶紧的。”
“你以为本座想干什么?”
“不知道。”
“那你便继续待着。”
“喂——等等,我是不是可以回去?”
“可以——”
“当真?”
“你若胜了本座,你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去。”
“好。”
九妖高傲的仰头,嘴角妩媚至极的笑意,好似一壶醇厚的酒,让人不免有些迷醉。
“那就放马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取下腰间的金色烟斗,话音刚落便朝星河少主袭去。
星河少主自然不甘示弱,居然单手把她的招式一一化解了,九妖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上的动作越发的迅速,直到快要击中星河少主的面具时,她又突然后退一步,星河少主不明所以,想要乘胜追击,没想到九妖直接跃起,烟斗宛如莲花开放,在她的手中急速打转。
“你没必要让着我。”
九妖负气瞪眼,江湖沉浮数十载,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有意思的对手,居然暗地里放水,不过这个举动她十分的厌恶,她可不愿意让对方小瞧自己。
星河少主见自己拙劣的演技被揭穿,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了兴致盎然的笑意,他深邃的瞳孔直视着九妖,傲然又温柔:“你确定要与我比?”
“不然呢?”
烟斗逼近几分,星河少主退后几步,拿起案几上的一根戒尺,挡去了九妖的犀利杀气,而后闪电一般绕到她身后,却是如她一般猛然弹开。
九妖身形一晃,差点撞上书架,方才的冷意涌入心底,她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为何那么快……”
“你输了。”
他不以为然的扔了戒尺,随意的拍拍手。
“你究竟把我留在星河有什么目的?人质?还是把我当做了跳梁小丑?”
“不是。”
“那是什么?”
“好玩,有意思。”
无赖一般的回答简直要让九妖怒发冲冠,不过星河少主压根不给她回嘴的机会,直接从窗便一跃而下,九妖捂住嘴巴,直楞楞的看着他宛如一直灵动的飞蛾一般,在空中一跃,再脚步轻点,居然掠出了一里之外,白色的袍子慢慢的变成一点,最后完全无影无踪,而这些举动快到从头到尾都只在眨眼之间。
“好强……”
星河少主在院子里落下,捋捋袖子,朝不远处的阿狸喊着:“阿狸。”
“少主?你怎么来了?”
“看见晚兮了吗?”
“晚兮大人说他去书阁了。”
“书阁?”
他冷笑,不留痕迹的握紧了拳头,往周围扫了一眼,确定没有任何的不对之后,他继续问:“他何时去的?”
“早上。”
“好,本座知道了。”
“少主,殒杀哥哥何时能回来?”
阿狸急忙扯住他的袖子,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他把袖子抽开,认真的说:“他会回来的。”
说罢,就急匆匆的往后院去了。
后院有一片竹林,寂静清幽,凉意阵阵,他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指上的扳指流动着晶莹的光芒,他跳上了身旁的粗壮墨竹上,脚尖点在竹稍头,他审视的环顾着四周。
终于,他好似看见了他想要看见的东西,诡异的一笑,朝那边飞奔过去。
脚下施力,竹子吱呀吱呀的响着,竹叶飘飘然的飞下,待竹叶落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三里之外。
晚兮在一片空旷的平地上原地打坐,他的手掌心中是一团蓝色的光芒,原本佩戴在腰上的长萧此刻正漂浮在蓝色光芒之上,他紧咬着牙光,脸色涨红,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随着蓝色光芒越来越亮,他的神情变得越发的痛苦,当长萧在光芒中颤动不安的时候,他终于吃不消的往前一倒,皱眉吐了好几口血。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不行……”
他疑惑不解的自言自语道,都说北域灵狐百年难得一遇,所拥有的灵气是天地间最纯粹神圣的,这灵气是从阿狸身上渡过来的,怎么可能失败呢……
看着光芒熄灭,他气恼的握紧了长萧,转念一想,阿狸不可能骗自己的,难不成是方法用错了?
于是他便用另一只手试了一下,结果还是一样令他失望透顶。
他叹了一口气,在原地呆坐着,目光萦绕在长萧上,他突然一拍脑门,抿嘴:“难道想要这萧的主人才可以破解封印吗?”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晚兮想到了殒杀血劫的时候,那个和歧芸形影不离的男子,他的手里也是同样的萧。
紫韵萧。
晚兮讽刺的笑着,似乎看见了希望。
星河少主将他一切举动都看在眼里,他好整以暇的转动着扳指,似乎在思考应该如何处置行事鬼祟的晚兮,终于,等晚兮走了之后,他狡黠的睥睨着目光,仿佛要刺穿一切,而后他觉得先静观其变。
都说放长线钓大鱼,他相信晚兮就是那一只终日躲藏在淤泥之中,假装乖巧可爱的最肥美的鱼儿。
眼下,他不着急着收线,因为他知道,越是甘愿寂寞的等待收获越多,他要的不是一朝一夕的荣誉,而是千秋万代的长安。
长安,是强者的大公无私的追求。
而他,便是与之最为贴切的存在。
他自负的想。
数年前的鬼道,依旧是一条让无数英雄豪杰闻风丧胆,屁滚尿流的死亡之路。
年轻的扶央踌躇满志,怀着成为墨家首领的抱负来到这里,为的便是传说之中的机关图。
他在鬼道转悠了三天之久,却连机关图的影子都没有找到,不过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他,就算干粮所剩不多,他依旧不放过鬼道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的脑海中,装着墨家将来的美好蓝图,装着千千万万的墨家弟子,装着那个说“扶央,我等你回来”的九妖,想到这些,他似乎重拾了信心,不管前路如何,他只管倾尽全力的搜寻机关图的线索。
直到某一天,他发现了有活人的脚印,他喜出望外,想不到可以在鬼道遇到同伴,这简直不失为最振奋人心的一件事情了。
之后,兜兜转转的大半天,他终于追到了脚步消失的地方,那是一个熔岩飞溅的山谷,火光冲天,黑烟缕缕,依稀还能听见野兽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