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追溯到二十年前,老板还是个可爱少女时,她站在一个俊逸少年身后,紧紧拉着他的手,她的泪花如灯坠落,哭腔动人心弦:“阿扶,不要去,好不好?”
冬雪交织,雪花飘落,落在少年肩头,即刻便被融化成水,撒上他的领子,他的眉头紧蹙,回头,纵是有千言万语,此刻却是一语未发。
那是他的命运,他逃脱不了。
为命运效忠总要牺牲自身最珍贵的东西的,比如说她。
可能他离她远一点才是最好的结果,那样她就不会受伤,也不用继续被他左右。
“阿扶,可不可以为我留下来?”
他咬唇,甩开她。怒目而视:“九九,忘了我吧!”
“阿扶阿扶为什么要离开我”
难道他真的信命吗?难道他真的相信鬼道藏着墨家的绝世珍宝机关图吗?
“阿扶,为什么?你把墨家的统领身份看得这么重吗?”
一个月前,墨家长老传位于他,要他接任墨家下一代统领,但是在此之前必须去找回墨家流失在鬼道的机关图,只有现在才能担任墨家的首领。
“男子汉大丈夫,定当以天下国家为大,只是我扶桑一不参政议政,二不眷恋红尘,手指江山只为我泱泱墨家发扬光大,若不能取回机关图,扶桑甘愿退位让贤。”
那一句不眷恋红尘让她无话可说,也让她知难而退。
她放他走了,这一走,便是二十年,墨家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鬼道诡之,有去无回,可是她不相信,他心高气傲,心思缜密,道法高强,技艺超群,怎么可能说死了就死了呢?
于是她离开了墨家,在这三地交往最为密切活跃的地方,开了个峡谷驿站,一直期盼着来往的行人可以把他还生还的消息带给她,她一直等,转眼间已经二十年了,从豆蔻年华到徐娘半老,他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可是她不怕,她还有半生的时间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回到她的身边……
“九九,不要等我,找个合适的人便嫁了吧,我不想耽误你。”
“阿扶,我一直都会在这里,你若活着,我便等着,你若死了,我便也去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不信他是死了,她只当他厌倦了自己躲到了个好地方。或者是爱人了别人,不忍心伤害她。他是极好的,性子也特别温柔,只是太执着了。
可是他却是二十年都渺无音信,就连墨家的人也对他一无所知,好像他们都忘记了在墨家的族谱上还有一个叫扶央的名字。
“九妖,回去墨家吧。”
他的师兄墨语某日来到峡谷栈,眉目忧愁的劝她,那一季正值梅雨,峡谷里一天到晚都是淅淅沥沥的雨,下得人柔情惆怅,店里人很少,她打开竹窗,捏着一壶屠苏酒,站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九妖,扶央不会回来了。”
说起失踪的扶央心里也特别的酸涩,那样的墨家天才,去了鬼道便再没有了消息,没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但是已经没有人相信他还会回来了,除了九妖,墨家上下的每一个人都把扶央封印在了回忆里
不提起,不是忘记。
而是惋惜,天才少年的陨落,让当时的墨家元气大伤。
左有朝廷的打压,右有星河的仇视,那时候的墨家,虎落平阳被犬欺,简直到了分离崩析的地步。
还好有墨语掌舵,使墨家重新屹立于天下强势大家之林。
他和扶央的区别在于,他喜欢稳中趋升,而扶央却偏爱于剑走偏锋。
“九妖,传说鬼道是人间和地狱的交接之处,扶央若非是死人,也该变成了鬼魂。”
“师兄,阿扶不会死,他他我不信”
颓然坐下,屠苏酒流淌在地上,味道一如她心中苦涩。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有雨燕飞来,不怕生人落在窗旁,她伸手出去,那燕子扑腾着翅膀跳进了她的掌心,她心底一柔,泪洒红颊。
墨语无奈的摇头,叹息着道:“世间情爱复杂如此,万般难以参透。”
九妖拿了一把油伞给她,眼眶依旧发红湿润,一个叩首,她抱拳:“九妖愿此生在峡谷驿站为墨家首领尽忠职守,万死不辞!”
“九妖,你这是何苦”
雨滴打伞,墨语没有回头,那是他最后一次到峡谷驿站。
那时的九妖刚好双十年华,有来的时候便会打听:“官往来路上可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英俊帅气,笔挺刚正?”
若没有的时候,她就站在竹窗前,那一壶极好屠苏酒,一站便是天黑,屠苏酒喝完了,她就关店打烊,然后静静的抱着被子哭一整夜。
二十年来,枯燥乏味,但是有苦中作乐,人一旦有了某种念想,便会无坚不摧,仿佛铜墙铁壁,强大到让人难以置信。
九妖的日子就是这样过来的,从满怀期待的等,到现在已然明白扶央不会回来的事实却依旧等着,因为她想过,扶央占据了她整个心底,若有一天她不等了,那她要去哪,能去哪墨家?她不想换一个地方触景伤情。
“老板?”
殒杀的直觉告诉他,这个老板听到鬼道如此失神,她一定是比自己更加清楚其中的奥秘。
九妖收回了思绪,脸色冰冷,嘴上带着一抹嘲笑:“鬼道?你以为是你想去就去的地方?”末了,眼神无比凄凉。
“你我只需要各自交换秘密就好,我拿到我想要的消息,你问你想知道的事情。”
殒杀不耐烦道,就连片刻他都不愿意耽搁,毕竟三天时间匆忙,他不敢懈怠任何时候。
九妖冷笑,抬起殒杀的下颚:“要不,你便走吧。”
她没有跟他开玩笑,鬼道不是想去就去的平常之地,她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虽然殒杀的目的她无从得知,但是,她已经亲眼看见扶央一去不回,又何苦有更多人去那里白白送死。
殒杀扭头,逃开了九妖调戏的手:“你若拒绝告诉我鬼道之事,那告辞。”
九妖星眸光色明亮,她低了头,脸色有些许哀伤:“你当真想去。”
这时,门外响起蹬蹬的马蹄声,一顿急躁,而后便停了,爽朗的声音响起:“小二,来给我喂马!”
小二奔到门外,见一个俏丽动人的女子翻身下马,顺手给他扔了一锭银子,他急忙接住,把马牵到马棚,又上了新鲜肥美的草料和刚打回来的清泉。
女子看了满意的点头,夸道:“甚好!”
“姑娘过奖了。”
小二拿起肩头的汗巾擦擦脸,又忙活着给马洗澡刷毛。
殒杀听门外声音动静颇大,便知道是无心到了。
“怎么?小情人来了?”
九妖看殒杀的眼神看向了门外,似乎有莫名的感觉。
“殒杀!”
无心进来,越过繁杂的人一下拉上了殒杀的袖子,看向九妖:“这便是老板了吧。”
九妖点头,坐到一旁的桌子旁,她招手让小二上了一壶茶,道:“两位请坐吧。”
殒杀落座没有说话,无心失落的放开他的袖子,坐在他的对面。
九妖看在眼里,才知方才是误会了,这个小子冷冰冰的样子不曾有丝毫动容,想来应该是未把旁边女子放在心里,至于那突然异样的眼神,也许不过是最平常的担心罢了。
“你们是一同前去?”
殒杀顿了一下,眼神扫过无心,微微点头,看样子,这样的主意一定是少主的意思,他从来都是跟师傅一起出任务,至于其他人,他都把其当成累赘。
无心也一样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无话可说,你们决定了,我便按规矩来。”
九妖正色,两人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袭来,不由自主的提上真气护体,只觉得胸口钝痛,殒杀弹指,点上丹田,真气集聚,压力全无,而无心功力比殒杀要浅了许多,便感到下腹疼痛,丹田气息紊乱,她看向九妖,一握袖中玉笛,压力才消减了。
想不到九妖的功力如此深厚,竟然可以同时制住两人。
“你们想知道什么?”
殒杀沉思一会,道:“如何渡过鬼道。”
“午夜时分,鬼道与人间生灵之道相通,那时方可进入。上古奇书记载,鬼道阴阳不合,奇绝险阻,要入鬼道,便要阴阳相契,方才我已经试探过二位。”
小二端了热茶上来,九妖微笑的饮了一口,指着殒杀:“你为阴,手拿双玄匕首。”又转向无心:“姑娘为阳,掌握凤凰玉笛。如入鬼道,两者合璧便可保其一时。”
武器不露,一探便知。
九妖的能力让两人瞠目结舌。
九妖道:“姑娘还有问题交换吗?”
突然对接下来要问的问题无比的期待,她还在想,要怎么问才可稳赚不赔。
无心犹豫着,眼神游离。
“你问便是?”
殒杀道。
“我没什么想要问的”
无心却是扭捏起来。说什么也不问了。
殒杀也没有过多的在意,道:“午夜再去鬼道,白天先休息。”
“嗯。”
接下来该轮到九妖问了,她撑着头,拿不定主意,可是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殒杀的身上,这么冷漠的男子她还是初次见到,就像是冰块一样,旁人的温柔仿佛跟他没关系,真是好奇他心里的想法。
“老板想知道什么?”
“嗯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无心要拦着,却被殒杀一个眼神压住。他们的身份如此特殊,怎么可以轻易暴露,纵然是面前老板的意思,也不可大意
“姑娘放心,我是有诚信之人,来往人数不胜数,他们口中的秘密一个比一个惊心动魄,但是没有一个流传出去的。你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当然也得让我知道我要知道的,你说是吗?”
九妖隐隐有些怒气,但是很好的克制了。
“我好吧。”无心无话可说,低着头再没有反对。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其中规矩不得不守。
“星河殒杀。”
淡淡道。
九妖微笑挑眉,记在了心上。
没想到连星河的人也来了。
墨家与星河恩怨纠葛不断,两家明争暗斗了数百年,一直以来难分高下,此次星河要入鬼道,足以说明当前局势动荡。
江湖复杂,她已在其中摸爬滚打多年。看来,墨家也该会有动作了。
“果然爽快。”
九妖起身上楼,到楼上回眸,眼波妩媚:“楼上还有两间上房,两位请吧。”
“多谢老板。”
殒杀拿了银子给小二,又点了些吃食才到了楼上。无心跟在他身后,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人的厢房相邻,对无心来说再好不过,只是她的心里藏着心事,就连殒杀的问话也没有听见。
“无心?”
“嗯殒杀”
“你想些什么?”
“没没有”
她摇摇头,率先走进左边的厢房,没有和殒杀继续对话。好像是故意躲着一样,殒杀以为她是在意刚才老板的话,便朝着无心的房中道:“老板只是按规矩办事,不会泄漏出去。”
“嗯。我明白。”
听此,房中的无心还有些高兴,殒杀的语气没有之前冰冷,其中有丝丝关心和温柔,对于一向冷漠的他来说已经很特别了。
推门而入,房中日光通透,窗前有大旗迎风飘扬,能看见远处峡谷黄沙大道,石壁嶙峋。
小二不一会儿就送来了饭菜,外加一壶屠苏酒,说是老板送的。
殒杀道了谢,心里却以为有些奇怪,他可以感觉到,这个老板不简单,可能比江湖传说中的还要厉害,只是为什么要守着这么一个地方,是媒介还是枢纽?又或者是埋在地下的一把淬毒的刀,来自哪里?
合衣而卧,匕首贴掌,殒杀立刻便睡了,一路运功十分耗费体力,好在午夜便可入鬼道,鬼道直通北疆,想必半日就可抵达,只要没有意外,三日内到南蛮还是没有问题的,就怕殒杀有些心慌,莫名的烦躁。
吃过饭后无心便想去看看殒杀,这时想起了敲门声:“姑娘。”
是九妖的声音,无心依稀可以看见门外九妖苗条的身段。
开门,问:“老板有事?”
九妖点头,自顾地进到房中,在椅子上坐下,瞧着无心忧虑纠结的小脸:“方才在楼下姑娘想要知道什么呢?”
无心一愣,吃惊:“老板怎么知道”
“你是因为有那位公子在才没有开口是吗?”
九妖当然看得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无心一片深情,奈何碰上个成天绷着脸冷酷的木头,她的心里除了失望还有不甘,这不甘,就是来自殒杀的眼神,他的眼里,没有无心。
无心像是找到了救命灵药,和九妖并排坐着,可怜兮兮的拉着她的手:“老板,可不可以告诉我,殒杀的心里到底还有什么人?”
没想到九妖噗嗤大笑,脸颊飞上了红晕,拉起了无心的手:“姑娘岂不是为难了我,江湖大事和情爱缘分不同,前者观察入微,细致搜罗便可,唯有情字难解,唯有爱字难测。”
无心叹气,百般不是滋味。
“只是既然是姑娘问了,那我便可以明示一二。”
“老板知道?”
“当然。”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九妖在殒杀第一次与她对视时便知道了,只不过,在殒杀那里已经换不来有用的信息了。
而无心之里,她早就知道她想问的事情一定和殒杀有关,她也不想知道太多,不过是习惯了而已。
“他的心里却实另有其人。不过,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姑娘,你有的是机会。”
九妖道出了真相。
无心不敢相信,继续追问:“是谁?”
“姑娘,这是第二个问题。”
九妖浅浅一笑,仿佛清纯甜美的少女,可是无心不知道的是,这本来就是专为她设计的陷阱,至于她要的答案,九妖一点也不在乎。
“我只想知道是谁?”
被醋意冲昏了头脑的无心已经没有能力辨别面前的九妖是否别有用心,她只想探知殒杀的内心深处的秘密,以及她的敌人是哪个女人。
“应该是一年前他被追杀时遇见的女子,至于姓名无从得知了。”
“一年前被追杀时?”
仔细一想,无心握紧了拳头,原来是那个时候,在辛南的长乐城,殒杀被暗算身受重伤,后来回到星河就剩下一口气了
“姑娘,不知道你们去鬼道是为何?”
“为为了救人。”
没办法,无心只能实话实说。
“救的是谁?”
“这他的师父,岐芸。”
话毕,无心的眼神不敢再看九妖,这样看来,他们的行踪和目的已经全部暴露在九妖的面前,熟不知,这是多大的隐患。
九妖奖励一般的拍拍她的肩,给了她一个铃铛。
“这是?”
“送你的见面礼。”
九妖神秘的笑了,离开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