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财婶将最后一口茶果子咽下，眯起眼忖了村，道：“我是嫁去平阳村的，并非自小长在那儿，对长青了解得不多，只听他们说他小时候是村里的孩子王，调皮捣蛋，后头被抓了壮丁，再回来便沉稳了许多，依我看呢，长青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聪明孩子，嗐，婶子再怎么也不如你了解，你才是他的枕边人啊！”
“不是了，”若弗打断她，“上回我和他一前一后去锦绣坊，您也看见了吧，谁也没搭理谁，我们现在是陌路人。”
发财婶愣愣看着若弗，脑海中渐渐浮现上回的情形，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怪不得哩！唉，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若是旁人或许还会劝若弗与宁长青重修旧好，可发财婶是和离过的人，她深知夫妻两个过不到一块儿去，那是真真难受，于是她只唏嘘了一阵，便安慰道：“没事儿，女人离了男人并不是活不下去，况且我看你还活得挺好，这就够了！至于你问我，长青是什么样的人，我还真答不上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那你觉着他是个攀权附贵，虚伪无情的人么？”若弗自己端起一杯普洱茶，放在鼻尖嗅了嗅，而后抿了一小口。
“我看不像，”发财婶摇摇头。
“可他自己亲口承认了，”若弗放下茶盏。
“看人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要紧的是他怎么做，亲口承认的事也不一定是真，那些从未承认过，却时时都在做的事，却一定是真的，”发财婶意味深长道，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住摇头，“年轻时我就不懂这个道理，现在才明白了些，可惜太晚了。”
若弗回想起他曾经做过的一切，以及此次在山上的点点滴滴，她看不出宁长青有哪一点攀权附贵，虚伪无情，可她仍然不明白，他当初为何要说那些伤害她的话。
“看人要用心看，”发财婶又道。
用心看么？用心看宁长青就不是他自己说的那种人。
若弗颔首，“竟是我看人看得浅了。”
因着他的那些话，若弗一度怀疑，自己确实是个大小姐脾气，不讨人喜欢的人，不然从小到大怎会没有没有朋友？而所有对她好的，除了亲人和玉安，其余都在骗她，只因她的美貌或家世。不过这一刻，她才终于释然，或许，宁长青是喜欢她的吧，她对他的感情，不是白费，而是得到了回应的吧！
“婶子您是长辈，历过的事儿也比我们历经得多，您说，若是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会过得好么？”若弗又问。
这可把发财婶问住了，她啧了声，“这可怎么说呢，我们嫁人就没有喜欢不喜欢一说，不都是嫁个男人过日子么？只要男人对你好，会干活儿能养得起你，那就成了，那你嫁给他这辈子不会差到哪儿去，喜欢不喜欢的，倒没那么要紧，等你真过了日子你就明白了，油盐酱醋茶，公婆和那些七拐八弯的亲戚，哪个都比喜欢不喜欢这事儿要紧。”
若弗笑了，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茶冷了，有点儿涩。
她知道这事儿问发财婶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因着发财婶或许没喜欢过谁，可有一件事她说的是不错的，也许有许多事比喜不喜欢更重要。
“可有一点，要好聚好散，我跟邹发财那样的不算，他就不是个东西，可你跟长青都是懂事的孩子，你们要分开便得说清楚了，谁也别给谁留遗憾，这样，各自才走得轻松，不然心里总有疙瘩，到老了都记着呢！”
若弗不住颔首，觉她说得很有道理，“那发财婶，若是有一日你见着长青了，来跟我说一声，我就住在国公府。”
“国公府？你咋会住在那样气派的人家，你不是……”发财婶倏地捂住口，不好再说下去了。在她看来，若弗这样容色的小姑娘能进国公府，且穿得跟个贵家小姐似的，必定是被纳进去做妾了。
若弗也没解释，留下一锭银子便快步离开茶馆，往国公府去了。
她是一路走回去的，黄昏时分，地上还有暑气，若弗香汗淋漓，一直走到汀兰院。
凌子见她那模样，“哎哟”一声迎上来，“小姐呀，您上哪儿去了，从早上您说一个人出去走走，到这时辰才回来，还热得这样，您该不会真走了一整日吧？”
若弗扑哧一笑，提着沉重的步子上台阶，“可不是么，就是出去走了走，流了一身汗。”
凌子摇头叹气，指着一旁看愣了的夏蝉绿绮等人，“傻站着做什么？赶紧预备热水去啊！”说着便径直把若弗送去了净房……
若弗沐浴从不让人伺候，今儿她独自在净房待了半个时辰，凌子觉着不对劲儿，便站在帘外高声喊：“小姐，您在里头没什么事儿吧？”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在水中屏息已久的若弗猛的探出头来，她一抹脸，大喘气道：“没事儿，就是有些累。”
“累？”
“是，很累，”若弗将脑袋靠在桶沿上，仰着。
“那小姐往后要出门都坐马车，莫要再走路了。”
若弗嗯了声。
又忍不住了，她屏息，下沉，将脑袋重埋进水里，眼泪便都融进水中。
她真的很累，因她太无用。爹娘在狱中，虽然案子有了转机，可不知何时才能查清楚，而她只能等，什么也做不了；宁长青从那样高的悬崖上摔下去，生死未卜，可她还是只能等着都察院去寻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唯一一件她能自己左右的事——嫁给玉安，她也左右不了，她逼自己嫁，劝自己嫁，心里却仍然不甘。
“小姐，小姐……”
外头凌子又在喊她了，她又从水中探出头来，一抹脸上水，回道：“好了好了，我起来了。”
说着，她站起身，跨出浴桶，用白棉浴巾擦干身子，绕过美人屏风，拾起矮榻上叠好的寝衣穿上，而后她从侧门走进内室，除了双眼红一些，一切如常，一切都将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