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弗一走,宁家一家子度日如年,长红不爱说话了,宁大娘除了忙活点心铺的生意,便是念叨宁长青:“长青啊,夫妻之间有什么事要闹到这份上?我看你是真心待若弗,她也是真心待你,咋会?你们之间定有误会,有些话得说开了,你要不好意思,你把她寻回来,我来同她说!”
宁长青从不答她的话,他变得更阴沉,寡言,白日里除了上山打猎,便是对着屋前那几棵柚子树射箭,好像不会累,初春时节,汗水竟能把两件衣裳湿透。
如此过了近一个月,宁长青终于收到孙乾的来信,信中并非命他去京城,而是让他带上那本粮册,去雍州城寻他。
这些日子,宁长青就是在等着这一件事。他立即将自己埋在土里的那本粮册挖出来,再拎了一坛酒,去了后山。
在后山的密林深处,他为曾经战死的兄弟挖了个墓,里头什么也没有,但每年他们的祭日,他都会带上一坛酒,陪他们喝上一杯。
今日虽不是他们的祭日,可宁长青想着,这一去可能回不来了,该来同他们喝个痛快。
他跪在坟墓前,双手端着粮册,郑重叩拜下去,连磕三个响头,而后咬去酒塞,将一壶酒都洒在了墓前,只留下最后一口,自己仰头灌了。
酒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子里,,三月初的山风还透着凉意,他却丝毫没觉着冷。
“好些年没梦见你们,因为梦里也不敢同你们相见,怕你们骂我懦夫,可昨儿我突然梦见咱们几兄弟一起在大帐喝酒,嘿,果然今儿信就来了!”
“我不躲了,为了对得起你们,也为了我心爱的姑娘,你们若真泉下有知,定要保佑我把这粮册交到该交的人手上,为当年活活饿死、冤死、战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他说着,“砰”的一声将酒坛砸在他们墓前。
密林中一种不知名的树上开满了白花,山风拂过,落花纷纷,他在这花雨中走下了山。
次日,他利索地收拾好了包袱,向宁大娘和长红辞别,不敢告诉她们自己要去做什么,便说自己去寻若弗。
原先长红以为宁长青气走了若弗,一个多月来都不大爱同他说话,这会儿听见他要去寻她,长红几乎喜极而泣,她巴巴望着宁长青,“哥!你一定要把嫂子带回来啊!”
宁长青抚了抚她的发顶,含笑着道:“会的,一定会把她带回来!”
儿行千里母担忧,宁大娘望着宁长青,没一会儿便泪眼汪汪的,可却强扯出一抹笑,上前替他将皱了的衣襟拉平整,“你这孩子,当初让你留住她你总也不听劝,现在知道后悔了吧!这回啊,你不能耍牛脾气,好好跟亲家说,好好跟若弗说,一定要把人带回来。”
“娘您放心,我一定把她带回来,”宁长青说着,也红了眼眶,本想跪下来磕个头,可又怕宁大娘怀疑,他到底没磕,故作轻松地出了门。
临行前宁大娘还想把那五百两银票塞给他,宁长青连连推辞,实在推辞不去,他便假装收下,而后立即塞进长红怀里,拖着瘸腿跑走了!
宁大娘没追上去,只是站在大门口叹气,同长红说:“看你哥那样儿!”望着望着,两行热泪流下来。
宁长青上了大道便没再跑了,待到了宁大娘再也看不见的地方,他跪下来,对着家的方向,郑重叩了三个响头,而后便背上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下远方……
马车入京城时,正是三月二十二,大约是在那安静的小村子里住惯了,马车经过朱雀街时,街道上的热闹传进来,吵得她心烦意燥。
一旁的秦汾却激动地拍手,“妹妹,回家啦!”说着,他还掀了帘帷往外探头,指着那一排茶楼酒肆,对若弗道:“妹妹,你走之后,和韵茶坊改作了酒楼,那酒我喝过一回,三口就醉了,下回我也带你去,咦,怎的漱玉斋前围了这么多人?”
秦汾一路叽里呱啦说个不停,若弗有时会应一句,大约半个时辰后,众人才终于到了国公府门前。
马车一顿,秦汾喊了声:“妹妹,到了!”说罢他便撩了车帘,跳下马车。若弗则踏着马扎,由秦汾搀着下了来。
再望向那朱红色八行九列的金钉大门时,若弗只觉恍如隔世。
周府离国公府只隔一条街,因两家交好,常有往来,若弗自小便在这扇大门中踏进踏出,从未觉它有何特别之处。在那小山村待了半年,如今再看,只觉国公府气势恢宏,以至她都不大敢向前迈步。
“若弗,停在这儿做什么,走呀,往后这便是你的家了,”戚氏和颜悦色道。
若弗颔首说是,她与秦汾跟在戚氏身后,一齐往大门里去。
他们绕过刻八仙过海的影壁,往游廊上走,只见七八个着水绿色绫裙的奴婢在院子里洒扫、搬抬花盆,时不时还唠上两句。
她们见戚氏回来,立即噤声,放下手中的活儿,敛目颔首上前行礼。
众人行了过去,待走出去老远,那几个奴婢才敢抬头,小声议论着:“青儿姐姐,你瞧二公子身边站着的,可是若弗小姐?”
“我瞧着像,可不是说她已然……咳咳咳……”
“这谁知道呢,事关周家,咱们还是少说话,回头妈妈听见了,又要罚板子了!”
……
接着,戚氏去了国公爷的院子,若弗和秦汾则由刘妈妈领着去了汀兰院,这院子就在秦汾所在重霄院的隔壁,只消走过两个月洞门便到了。若弗对国公府很熟悉,知道这院子,它常年空着,只有自家近亲,譬如秦汾的姑姑或表兄妹等人过来小住时,才会收拾出来。
不过汀兰院即便不打理,也干净清雅,若弗已经好些日子没住过这样的院子了。
“小姐,这儿离二公子近,又清幽雅致,待会儿奴婢派人打理出来,再拨八个奴婢到您身边伺候,您住在这儿,保管舒坦,”刘妈妈道。
“哇!那往后我可日日来寻妹妹玩儿了?我们许久没投壶了,明儿我便把几位哥哥叫来赛一场!”秦汾兴奋极了,一只手本能地挽住若弗的手。
若弗身子一颤,目光从二人交缠的手臂上掠过,强迫自己看向别处。她答应了要与秦汾成婚的,哪怕不想与他过于亲密,也得忍着,毕竟,人家连院子都安排的这般近,为的不就是让她照顾秦汾么?既然寄人篱下,那便不能随心所欲。
她微笑着看向秦汾,笑容有几分疲惫,“论投壶,数你投得最好!”
秦汾嘿嘿一笑,挠挠头,笑得憨憨一样,“妹妹放心,我会让着你的。”
这时,戚氏身边的奴婢秋月过来了,“二公子,若弗小姐,老爷夫人召您们过去。”
于是,若弗和秦汾这便往国公爷的流云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