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的科举考试,除了考校学子们的文字功底,对于时政的看法和逻辑思维能力等,其实还要看当年的主考官个人的思想倾向。
若恰巧碰上阅卷的主考官为保守之人,那么一份激进的改革派答卷就很容易被石沉大海,再无见天之日。
可人的思想是一个人最为根深蒂固的构成,很难从根本上去转变。
作为主考官的人如此,作为考生亦是如此。
这世上不乏许多为了功名利禄而随波逐流的人,可郑玉却恰恰相反。
他许多的时政观念都超前于当朝的那些老古董保守派,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连续四次都止步于乡试,知道二十多岁的年纪都还留在书院继续挑灯夜读。
如今河西县主开办农学,原本他只是想在闲暇之余为家中挣些银子,可渐渐地,郑玉好像觉得自己面前慢慢打开了一扇门,而这门后,是一个他原先从未想过的崭新的世界。
是了,他有学识,懂绘画,如今被河西县主选中修书,这便是一个崭新的起点。
他何必要拘泥于一条路,被那些古往今来的守旧思想绊住了前进的脚步而不去尝试旁的路呢?
因此,当阿萝这第一堂课完美结束之时,郑玉忽然就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有了个新的方向。
回到县主府继续画图的他也越发认真仔细,十分珍视眼前的这个机遇。
郑玉的学习能力极强。原先他学的绘画也如同一般市面上售卖的画轴上的那般,忽略细节而突出写意。
可他也仅仅是练习了一个月的工笔画,将最为真实的眼前所见之景象还原,如今就可以在十分短的时间内将物体呈现于画作之上而同时保证细节部分分毫不差。
第一个发现郑玉进步的人是阿萝。
那日她上完课回到县主府,冉冉便缠着自己想要玩耍。阿萝手头上如今有一堆活儿等着她,如何能抽出时间陪闺女玩耍?
于是她灵机一动,从陶罐中取了几粒种子交给冉冉,将她一路带到了县主府的小花园中。
“冉冉,你可还记得咱们去年吃过的番茄?”
“记得!红红的,酸酸甜甜!”冉冉点了点头。她可是喜欢极了那番茄,夏日里还能拌些砂糖当甜品吃,稍微多吃一些阿娘也不会拘着她。
“你瞧,这是番茄的种子,将它们播撒到土里之后,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吃上啦!”
阿萝笑着对冉冉道。
如今冉冉这个年岁最是活泼爱玩的,与其让她满院子撒欢,不如给她找些有意义的事情来亲自动手做。
说不定往后她还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兴趣,将其中的一两种发扬光大呢。
还别说,阿萝这个当娘的还真是了解闺女。冉冉一听见阿萝说可以自己种植番茄,瞬间就来了精神,也忘记了方才还闹着想要阿娘陪自己玩翻花绳了。
阿萝找来了一些小小的容器,带着冉冉在地里铲了一些泥土,而后手把手地教她应该如何埋种,埋多深,多久需要喷洒一次水。
冉冉蹲在旁边听得聚精会神,就连元宝正围着她打转都不去理会了。
安置好了冉冉之后,阿萝便径自回了屋子继续去写书了,而此时来到小菜圃的郑玉看见冉冉蹲在一边小心地呵护着阿娘给她的种子之时,随手就在纸上画上了她此时的小模样。
而这一张画不出意外地被冉冉拿走送到了阿萝的面前。
阿萝心知要画静止不动的物体是写生作为基础的一步,而画时刻都在活动中的人或动物,便不是那般简单的了。
这郑玉用短短的时间就准确地将冉冉画了下来,而她发髻上的簪花有几片花瓣,几根花蕊,腰上的衣带有多少条褶子竟也被他画得分毫不差。
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细节捕捉得如此全面,这可不只是观察细致就能够达到的。
阿萝忽然就发现她好像在不经意之间就发掘到了一个难得的人才。
这种人她在后世曾经听说过,有些人身在闹市,各种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广告标语,他们只要看上几眼就能牢牢地记在脑海中,而后通过自己的记忆在纸上将当时的画面丝毫不差地还原下来。
这郑玉莫不是就是个此等人才?!
这种人在后世一般都是作为间谍或是特工专门重点培养的啊……
阿萝心中忽然就兴奋了起来。
若这郑玉真的有此等能耐,往后自己说不定能将他带到金銮殿之上去引荐给圣上。
她原先听郑玉提起自己的科举的艰辛往事,心中的感慨丝毫不亚于当年对江青松的那般。
阿萝想着,这郑玉的想法有时颇为冒进,这种人若是为官,指不定会得罪一大帮子老顽固,可若是做些别的,指不定能有个好的前程呢。
思及此,阿萝心中暗自想着可以如何测试一下这个郑玉。眼下看他这模样,指不定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潜在能力呢。
于是在郑玉给冉冉画像的第二日,阿萝就让门房套了马车,自己带着郑玉去了二里铺镇的街市上。
阿萝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再逛过街市,如今再次来到这人头攒动的街头,她不自觉地就放缓了步子。
马车停在了几条街外等着他们二人。而阿萝则带着郑玉径直去往了人群最为集中的那个街道。
郑玉其实很是纳闷,不知为何县主今日突发奇想就想要光街市,还将自己一并叫了来,身边就连宋姑姑都没有带着。
阿萝此刻虽全然不知郑玉心中正在如何猜想,她选定了一个人并不是很多的角落,拉着郑玉站定在了这里。
“从此刻起,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观察过往的人群和摊贩店铺。”
而后,阿萝径自在不远处寻了一个石墩子坐了下来,也没有再搭理他。
郑玉全然摸不着头脑,可看见河西县主那副不想多做解释的模样,也不敢问出口,只得按照她要求的开始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周围,暂且不做他想。
阿萝坐在一边的石墩子上暗自估算着时间,当一炷香差不多到了之时,她将郑玉从街口叫到了一边,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了纸笔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