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夕闻言沉默了片刻,夜风吹起她长长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眸,却没有遮住唇边那抹飘忽的浅笑,“有与没有,于你来说都无区别,无论是为妻为后,我都不会嫁你,因为……”
她语气一顿,皇朝眉头一挑,等待她的后半句。
“因为,你这样的人,做你身边的朋友可共甘苦同悲欢,远胜于做你身后默默无闻的妻室。”风夕看着皇朝眨了眨眼睛。
“哈哈哈哈……”皇朝大笑,伸出手来揽住风夕的肩膀,这一次,风夕并未推开他,“自小到大,从未有人如你般让我屡屡受挫,偏生我还就真拿你无可奈何了。”
风夕粲然一笑,“或许你马上还会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再次受挫呢。”
“哈哈……那又如何。”皇朝不以为然,“我若只因两个女子便一败涂地,那上天生我何用。”
“所以啊,对于你来说,女人不过是衣裳,只有天下才是最重要的。”风夕足尖一点,身形便飘远了数丈。
皇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赞赏而又叹息地道:“能娶到你的人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但能做你的朋友也一样的幸运。”
“可惜朋友很少有一辈子的。”
风夕身影已逝,声音却远远传来,独留皇朝于屋顶之上细细品味她这最后一语。
※※※
天支山群峰耸立,其中最高的山峰名高山峰,在高山峰的西面悬崖边,有一座山石筑成的石亭,名流水亭。
关于这高山峰和流水亭,世代流传着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朝代,有一名乐师名高山,他擅长琴艺,传说他弹奏的琴曲能引来百鸟啼鸣,可引得百花绽放。但当时的皇帝却喜欢笙,谁的笙要是吹得好,他便重赏谁,于是为讨皇帝的欢心,举国上下都吹笙,导致了百乐闲置。
是以,高山虽琴艺绝代,却无人欣赏,甚至弹琴时还会遭人耻笑,认为他对皇帝不敬,久而久之高山便不再于人前弹琴,而是携琴至天支山山顶,弹琴与高山幽谷白云清风听。
有一天,高山又在天支山上弹琴,忽然有人走来,一边鼓掌一边歌道:
山君抱五弦,西上天支峰。
闲洒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尘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注○1
高山大为感动,与此人结为知己,这个人名流水,高山从此只弹琴与流水听。
后来过了些年,皇帝驾崩了,新皇帝即位了。
新皇帝不似他的父亲那般只喜欢笙,他喜欢各种乐器之音,于是百乐又在民间兴起。
新皇帝听闻高山拥有高超的琴艺,便下旨召高山进宫弹琴,但高山却拒绝了。他说,有生之年,只弹琴与流水听,因为只有流水才是他的知音。
前来传旨的官员见他竟敢拒绝皇帝,大为震怒,便将他抓起来送到了皇宫。但是最后,高山还是没有弹琴给新皇帝听,因为他在路上折断了自己的指骨,他此生再也不能弹琴了!
新皇帝感于他的绝烈,便放他回去,并赏赐了他一些珍宝。但高山什么也没要,只是孤身回家了。
回到家后,高山才知道,流水在他被抓往皇宫后,自刺双耳,此生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高山与流水重逢后,彼此相视一笑,然后一起上了天支山,但是两人再也没有下山来。
有人说他们跳下山崖死了,有人说他们在天支山上隐居起来了,还有人说他们被天帝派来的仙使接往天庭了……有各种各样的传说流传下来,后来仰慕他们的后人便将当年高山弹琴的山峰称作高山峰,并在高山峰峰顶筑了一座石亭,取名为流水亭,用以纪念高山、流水的友情。
而今夜,高山峰上,流水亭里,有两人相约而来。
皓月当空,银辉若纱,琴音泠泠,清幽雅淡。亭中二人,白衣胜雪,风姿飘逸,令人几乎以为置身幻境,重会那高山流水。
“你这一曲飘然不似人间,让我听着以为自己已到碧落山上,有琼花玉泉,有瑶果白鹿,有流霞飞舞青娥翩然,正是无拘无束,悠然若仙啦。”琴音止时,风夕睁开双眼看向玉无缘,轻声赞叹。世间也只有此人才能弹出这般脱尘绝俗的琴音。
“高山流水,高山的琴音果然只有流水能听懂。”玉无缘抬眸看着风夕,浅浅笑开。
风夕闻言凝眸。高山流水,他们会是吗?
“这支琴曲叫什么?”她问。
“没有名字。”玉无缘抬首望向夜空明月,“这支琴曲,只不过是我此时所感,随心而奏罢了。”
“哈哈,你的琴没有名字,想不到你弹的琴曲也没有名字。”风夕伸手取过琴,随手一挑,琴弦顿发出空灵清音,“随心而弹便是非凡之曲,难怪世人都赞你为天下第一公子!”
玉无缘淡淡一笑,石桌上有风夕带来的酒坛酒杯,他捧起酒坛将两个酒杯斟满,然后一杯递与风夕,一杯端在手中,悠然吟道: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风夕执杯在手,看着玉无缘,然后笑吟吟接道: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注○2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玉无缘念着,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仰首饮尽杯中酒,然后转头望向亭外的万丈峭壁,“归去归去,去已不久。”
“嗯?”风夕正饮完了酒,闻言没来由地心口一紧,放下酒杯的手一抖,瓷杯碰着石桌发出一声轻响,“难道玉公子也想如词中所说,去做个隐士?”
玉无缘目光依然看着万丈绝壁,只是轻声道:“无福做隐士,却当真要归去了。”
风夕一怔,静默了片刻,忽然笑了,“难道今夜是辞别?玉公子要归去,却不知要归往何处?何时归?又有何人同归?”
玉无缘回头,看着她,目光缥缈,声音幽绝,“不和谁,一个人,也许很快,也许过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