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东面,临着乌云江畔有一座高楼,楼高五层,一面临街,三面临水,这便是虞城最有名的酒楼“落日楼”。落日楼以乌云江畔的落日及酒楼自酿的美酒“断鸿液”出名,每日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特别是日落时分,楼前必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落日楼的主人也非庸俗之辈,只看今日落日楼的名气与生意,不知情的人可能以为此楼定是朱楼碧瓦,气派恢宏,这样才无愧于“祈云第一楼”之称。
可事实上,落日楼里看不到半分富贵华丽。
楼以上好木材建成,但楼内装饰朴素,没有锦布铺桌,没有锦毯铺地,没有悬挂精致的宫灯,门前未垂华美的珠帘,只有每位人都会需要的简单桌椅,干净碗盘。只是这里的一桌一椅,一几一榻,一帘一幔都设计得别出心裁,安置得恰如其分,让人一进门便觉耳目一新,舒适自在。
故人西望不见,斜阳现。
万里山河梦断,仰天叹。
思别离,发梢乱,泪空弹。
帆影轻绰如箭,过千山!注○1
一曲含愁带悲的清歌从落日楼里飘出,幽幽融入泠泠江风,轻轻散入苍茫丹穹,袅袅追向那一轮西坠红日,清风秀水里别有一番缱绻情思。
在绯红的夕阳里,正有一片白帆划开粼粼江面,穿透浓艳的金光,如箭而来。眨眼间,那一艘白帆黑船在落日楼前停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伙计早已快步走上楼前搭建的木桥,躬身欢迎从船上走下的人。
当船舱中的人步出,伙计只觉得这位公子似是踏着金光从西天走来,周身笼着浅浅的华光,一时之间看得目瞪口呆,早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直到他的衣袖被人连连拉扯,这才醒过神来。而那位公子正站在他眼前,离他不到三尺距离,衣袍如墨,风仪如神。
“你挡着我家公子的路了。”衣袖又被人拉扯。
伙计低头一看,才发现一个清秀的青衣少年正拉着他,他猛然醒悟,慌忙让开道,“小人失礼了,公子请。”
墨衣公子淡淡摇首,“烦请小哥领路。”音若风吹玉鸣,笑若风拂莲动。
“公子这边请。”伙计赶忙引他登上浮桥。
临江的楼前,当墨衣公子步上浮桥之际,落日楼临街的门前停下一辆马车。马是普通的瘦黑马,车是简陋的两轮车,但门前侍立的伙计并不以貌取人,依然热情地跑至车前,一边唤道“官请下车”,一边殷勤地打起车帘。
车帘掀起,车中之人踏出马车,那时刻,楼前的伙计、人或是街上的行人不由自主都望向那人,然后皆生自惭形秽之感。
那是一名年轻公子,身着白布长衣,整个人简单朴素如未经丝毫雕琢的白玉,浑然天成却自是高洁无瑕,一双清幽如潭的眼睛里,无波无绪,无欲无求,立于马车前目光随意一转,却似立于九天之上,淡看漫漫红尘营营众生,漠然又悲悯。
那一刻,楼前所有人忽都觉得那简陋的马车华光熠熠,仿佛随时将腾云驾雾而起,载走这风采绝尘之人。
“落日楼。”白衣公子抬首仰望楼前牌匾,轻声念着。
“是,是!这里就是落日楼。”回过神的伙计赶忙点头,一边引着人往里走,“公子请。”
“多谢。”白衣公子淡淡致谢。
“公子气了。”伙计闻言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于是乎,一前一后,墨衣公子与白衣公子几乎是同时踏进了落日楼,亦几乎是同时,两人都看到了对方。
满堂的宾在瞥见两人的那一刻都停筷凝视,无不为两人的绝世风姿而感慨赞叹。
目光相遇的瞬间,两人皆微微一愣,然后又同时浅浅一笑,仿是故友他乡相逢。
“玉公子?”墨衣公子看着眼前白衣出尘之人拱手作礼。
“丰公子?”白衣公子对着眼前墨衣雍容的人拱手作礼。
这一笑一礼一唤间,一个雍雅如在金马玉堂,一个飘逸如立白云之上。
“丰息有缘,今日竟能遇着‘天下倾心叹无缘’的玉无缘玉公子。”墨衣公子笑意盈盈,矜持且气。
“是无缘有幸,今日竟能遇着‘白风黑息’中的黑丰息丰公子。”白衣公子脸上浮起温雅而略带距离的浅笑。
自然,这墨衣公子便是丰息,这白衣公子则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公子”的玉无缘。
“既然相遇,不知丰息可有荣幸请玉公子同饮一壶断鸿液?”丰息温文有礼地问道。
“能与丰公子落日楼头共赏落日,乃无缘的福气。”玉无缘也彬彬有礼地答道。
丰息一笑回头,问替他引路的伙计:“五楼可还有雅间?”
“有!有!”伙计连连点头,就是没有,也要为这两位公子空出来。
“玉公子请。”丰息侧身礼让。
“丰公子请。”玉无缘也摆手礼让。
最后两人携手同上。
伙计将两人领至五楼的雅间,启开窗门,正是落日熔金江天一色,清风徐徐一派绮丽。
丰息与玉无缘临窗相对而坐,旁边钟离、钟园静静侍立。
“请问两位公子要用些什么?”伙计问道。
“你们这有些什么招牌菜?”丰息问。
“来我们这儿,人点得最多的便是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这几样。”伙计答道。
“小哥念的这是诗还是菜名?”玉无缘见这伙计说得甚是文雅不由笑问。
“回公子,这是本楼最为出名的四道菜。”伙计答道,“只因这四样菜本是不同时节的,可我们楼主却能一年四季都栽种,因此慕名来落日楼的人都要点上这四道菜,看看传言是否属实。自然,这四道菜之所以这么有名,也是因为确实味道好。”
“哦?”丰息轻笑,“看来我们也要尝一尝了。”移目看向玉无缘,“玉公子以为如何?”
玉无缘亦微笑点头,“自然要尝尝。”
“那好,就上这四道菜,另加一壶断鸿液。”丰息吩咐伙计。
“好嘞,公子稍等。”
伙计走后,房中便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按理说,这两人皆并列为四公子之一,又皆是风采不凡之辈,此番偶遇,本应惺惺相惜才是,却不知为何,两人此刻相对,仿如隔水相望,可望见对方的风采,却无法畅言交心。
丰息端坐着,指间把玩着一枚苍玉扳指,目光有时瞟向江面,有时轻轻落在玉无缘身上,脸上一直挂着浅浅雅笑。
玉无缘则侧首望着窗外,目光遥遥,似望着天,又似望着江,神情恬淡,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似乎远在天边。
不一会儿,酒菜送到。
“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再加断鸿液一壶。”伙计唱着菜名,打破这一室的沉静,“两位公子请慢用。”说罢转身退下,可走到门前忽又折回,“不知两位公子可要听曲?”
两人闻言,双双挑眉望着伙计。
“这还有唱曲的吗?”玉无缘问道。
“公子别误会,我们落日楼可不是青楼,唱曲的凤栖梧姑娘也不比那些青楼姑娘。她本是冰清玉洁的千金小姐,若非——”伙计说到这忽然打住,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了,因此他只道,“凤姑娘唱的曲别说是虞城,便是在祈云也是数一数二的,两位公子不信一听便知,小的绝无夸口。”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倒觉得听听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