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免费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万历明君 > 第66章 风饕雪虐,摇山振岳
    两淮有三个盐课转运分司,泰州、淮安、通州。

    每个转运分司下面,都有十个左右的盐场。

    海瑞在淮安府吸引注意,陈栋则是暗度陈仓,去查泰州府的盐仓、盐场。

    泰州距淮安也就三百余里,陈栋一行人,在扬州府广陵渡下了船,直扑向泰州转运盐使司。

    南直隶多是平原,扬州广陵到泰州之间的官道,更是一片坦途。

    一行人将渡口的马匹都征用后,百名精锐打头。

    余者轻装步行,中途路过官驿,见马即征用,紧随其后。

    陈栋是文臣,不会马术,只好跟焦泽一匹马。

    为了不耽搁时间,他又让焦泽给他绑在马背上。

    焦泽犹豫了半晌,在陈栋的坚持下,还是同意了。

    眼下已经入了腊月,天寒地冻,虽说南直隶没有北方冷,但这阴冷刺骨的风,却半点不见含糊。

    陈栋被绑在马背上,感受着一路颠簸,以及刮骨的寒意,几乎快晕了过去。

    他在马背上全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终于,马匹渐歇,这是进入泰州地界了,一行人稍事休整。

    陈栋强撑着精神,朝焦泽布置道“焦副总兵,你带人跟我去泰州转运盐使司!”

    “还有十个盐场,都要派人看顾起来,尤其是富安盐场、东台盐场、安丰盐场,我不到,一粒盐都不能放走!”

    副总兵虽然是二品,但终归是武阶,陈栋的客气与礼数有限,直接出言吩咐。

    焦泽官位坐到这个地步,也是见怪不怪,马上吩咐下去,留下几名亲信,通知后面的营卫。

    安排完后,他才看向这位四品的大理寺少卿“陈少卿,碍事吗?”

    陈栋一咬牙“走!只有二十里了,速速!”

    一定要快,要出其不意。

    否则给某些人准备时间的话,盐仓恐怕就要烧起来。

    焦泽也有些佩服眼前这位文臣。

    为了抢夺时机,甘愿被绑缚而行,这种文臣,比那些躲在马车里指指点点的贱儒要强上太多了。

    他再度将陈栋绑好,夹在胯间,急骋而行。

    天寒地坼。

    副总兵夹着大理寺少卿,纵马冲入了风雪。

    ……

    半个时辰后,富安盐场。

    咔嚓。

    富安场盐课司官署大门,被人暴力砸开。

    风雪倒灌而入。

    主官见状,立马出面呵斥“什么盗匪这么大胆!敢劫掠官署!”

    为首的千户官一把将人按住,环顾四周。

    见场面控制住,大声喊道“受巡抚两淮盐课、佥都御史海瑞调遣!巡查泰州诸盐场!”

    “大理寺少卿陈栋到此地之前,一应官吏,统统束手待命!”

    说着,就看到有名獐头鼠目的小吏,悄悄挪动脚步往后缩。

    千户官抄起腰间钢刀,捏着刀柄用力砸了过去。

    小吏登时倒地,哀嚎不已。

    一应官吏怒目而视。

    千户官恍若不觉,呵斥道“如有再犯……上峰有令,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官吏,皆可杀!”

    官吏齐齐一颤。

    不敢再对视这官痞,低下头暗中交流神色。

    待这名千户官按住了众官吏,外间近百精兵,也分守四处,看住了盐工、力夫。

    东台盐场、安丰盐场等盐场,几乎如出一辙,陆陆续续被控制了起来。

    与此同时。

    泰州转运盐使司。

    陈栋趴在墙上呕吐了一阵。

    在焦泽关切的目光中,他重新穿戴好衣冠,用绯袍大袖狠狠抹净了嘴边污渍。

    眼神略微有些凶狠“走!进去!”

    兵丁已经先行冲入,控制住了局势,陈栋昂首挺胸,跨步走进了泰州转运盐使司官署。

    “本官大理寺少卿,办两淮转运使王汝言贪腐案,此地谁是主官!”

    陈栋本就有种病态的瘦削,在一路寒风刺面后,面容更显得狰狞。

    一句话,更是宛如吐出了一路上的冷气。

    众多官吏闻言,纷纷看向一名矮胖官员。

    这人大腹便便,端坐在官署主位之上,见状毫无惧色“本官便是,泰州转运分司副判官,常恪。”

    陈栋点了点头,朝一名千户道“带上此人跟掌簿,跟本官去盐仓!”

    说罢,就转身出了门。

    常恪瞪了一眼想押他的兵丁“放肆,本官可不是戴罪之身,容不到你们来折辱我,滚一边去,我自己会走!”

    说罢,撩起官袍下摆,步履稳健地从公堂上走了下来。

    肥胖的身躯,很是从容地跟在了陈栋后边。

    两人一前一后,左右又跟着兵丁、掌簿。

    陈栋头也不回,冷声道“根据许浮远跟王汝言的证言,两淮盐仓已经被蛀空了,常副判,可有此事?”

    常恪摇了摇头“王汝言跟许浮远素有恩怨,许是寻常官场角斗,泼脏水罢了。”

    陈栋不置可否“两淮的盐仓,依照规制,应当存盐二十一万引,泰州盐仓按制该多少?”

    常恪脱口而出“两淮二十一万引,淮安府七万、通州府五万、泰州府乃是九万引。”

    陈栋精力稍稍恢复,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沿途的兵丁照起了火把。

    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落在众人官袍上。

    陈栋带着副判与掌簿,来到了泰州转运司的盐仓,一共十一个大仓,以天干地支命名。

    大门紧闭,用铁链栓紧,其上贴着封条,上书“泰州转运司存积盐”。

    陈栋手拂过封条,口中道“常副判,这十一个仓,有九万引吗?”

    九万引就是一千八百万斤,不过按照许浮远所说,恐怕只有二万引了,要真有这么大的差距,肉眼都能看出来。

    常恪轻笑道“陈少卿是来查案的,我嫌疑之身,说了也不算,陈少卿这般大的能耐,不妨自己看。”

    语气极其轻佻,还拍了拍肚皮,闷响两声。

    陈栋皱眉,他转身看着常恪。

    后者怡然不惧。

    陈栋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都惊愕的目光中,一把夺过了身旁千户官的佩刀,架在了常恪脖子上。

    他一双眼睛犹如跳动着火焰,死死盯着常恪。

    阴冷道“本官此刻杀了伱,最多回去补页文书,盖个印,你信不信。”

    事发突然,常恪看着这张枯瘦的脸,以及乖戾的眼神,感受着脖子上的冰冷,不经意间,胯间微微湿润了。

    陈栋伸手扇了扇臭味,将刀扔回给千户官,嘱咐道“此人再装腔作势,就给他胸膛一刀。”

    说罢,他才看向焦泽,点了点头。

    “开仓罢。”

    焦泽应声领命。

    哗啦啦,一阵扯开锁链的声音。

    几位百户官同时推开了盐仓大门。

    吱嘎。

    吱嘎。

    大门似乎积年未开,发出一阵喘息哀鸣之声。

    虽是深夜,可这盐仓大门一开,犹如天光乍破,月华肆意倾洒在了盐仓内外。

    月华无私。

    映照出漫天的风雪大片纯白,映照出陈栋惊愕的神色与常恪的扬眉吐气。

    也映照出十一座,满满当当的盐仓!

    什么亏空,分明是满仓!

    陈栋无法置信地在是一个盐仓中来回逡巡。

    焦泽一言不发,抽出钢刀,跟兵丁一起捅着一个个盐袋。

    白刀子进,带出来颗颗盐粒。

    两人对视一眼,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

    常恪不合时宜的声音再度响起“二人上官,盐引九万之数,请核查。”

    陈栋默然以对。

    盐仓的规制是一万引,十一个盐仓满满当当,就说明有十一万引!

    竟然还有多!

    九万引的缺口,不到一个月,就补齐了……

    不,甚至不到一个月。

    从海瑞要南下,到南直隶收到消息,恐怕只有二十天的准备时间!

    哪怕从盐商手里回购,也不可能这么快——盐商家里能囤积一千八百万斤!?

    陈栋霍然抬头,盯着常恪跟他身后的掌簿,开口问道“账册呢!把账册拿上来!”

    常恪抿了抿嘴“陈少卿,冬日天干,前些日子起火了,账册不慎烧毁了。”

    陈栋还未开口,一旁的焦泽勃然大怒“你这狗娘养的,是不是不怕死!”

    常恪皱眉看向焦泽,呵斥道“这位武官慎言,遗失账册乃是渎职,只罚降官一阶,如何喊打喊杀?”

    “再说,这事也还轮不到你一个区区武将来管。”

    他呵斥完焦泽,又看向陈栋“陈少卿,要不要下官再带你转转?”

    陈栋缓缓抬起头,盯着常恪,直到看得常恪有些不自在。

    这时,突然一名千户纵马直入。

    众人纷纷看去。

    千户神色焦急,马还未停就翻身下马,连滚带爬,摔出一身皮外伤。

    声音惶急道“少卿!焦将军!小海盐场,草偃盐场、丁溪盐场等三处,起火了!”

    焦泽面色大变。

    陈栋惊骇之余,终于反应过来,盐仓里的盐,都是哪来的了!

    恐怕是今年出的盐!

    烧了个空架子!把里面本来要卖出去的盐入了库,填补盐仓!

    果然还是起火了,他跟海瑞这样声东击西,日夜兼程,都还是迟了一步!

    常恪似乎也不知情,面上微微变色。

    而后情真意挚,朗声道“陈少卿,快,咱们去救火!”

    说罢,他的便便大腹还抽动了两下,显然是在憋笑。

    焦泽捏紧了拳头,生怕忍不住动了手。

    别过头去,不看这位转运司副判恶心的模样。

    他正要跟陈栋答话,问下一步如何做。

    突然看到陈栋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他腰间的钢刀。

    焦泽下意识要按住,而后福至心灵,不由自主放开了手。

    只见陈栋枯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把抽出焦泽的钢刀。

    在常恪愕然的神色中,缓慢而用力地,插进了他的腰侧中。

    一片雪花飘到陈栋眼帘上,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和常恪对视着。

    常恪喉咙嗬嗬作响,鲜血从嘴角流出。

    陈栋用力转了转手上的钢刀,再送进去半寸。

    牙缝里吐出一句话“本官说了,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要杀你,最多补张文书,你怎么就不信呢?”

    众目睽睽之下,大理寺少卿竟然手刃了一名七品副判官!

    所有人都露出骇然之色。

    陈栋毫无所觉,他说完一句就松开手,扯过身旁掌簿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他不忘正事,朝焦泽道“本官现在去官署公堂,劳烦焦副总兵将各个盐场的大使带来。”

    而后看着不断哆嗦的掌簿,温和道“这位掌簿,麻烦将承运泰州盐的盐商,都叫来一下。”

    那掌簿牙齿打着哆嗦“啊……啊?”

    陈栋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回官署,焦泽紧随其后。

    鹅毛大雪,染白了陈栋的绯袍官服,红白交杂,只留下一个背影。

    过了半晌。

    掌簿打了个寒颤,终于敢低下头看一眼。

    只见地上一片狼藉。

    那位副判官正死死睁着眼睛,双手捂着深入的刀刃,浑身抽搐。

    掌簿终于如梦方醒。

    他回过神,一把拽着副手的衣袖。

    面目狰狞吼道“去!叫盐商来!叫盐商来!”

    他再度看了一眼地上鲜血,一句话跃然心头……风饕雪虐杀人夜。

    ……

    翌日晌午,南直隶,应天府。

    若是论南直隶哪座府邸最为美观,时人只能回一句各有千秋。

    但若是论起雍容华贵,那必然魏国公府独占鳌头。

    这一座后世的金陵第一园,在如今,更是当仁不让的南直隶第一府。

    虽说占地不大,但毕竟有太祖旧宫、中山王府邸的加持,贵不可言。

    魏国公府坐北朝南,三十余亩,绿植、水院、假山,应有尽有。

    门前一副楹联“满引金陵酒,秋风淮水声”,道出了魏国公只关心风月,无心插手政事的洒脱。

    正因如此,无论想来此拜码头的官吏,都被拦在这门槛之下。

    此时,一夜大雪过去,终于停了,只有天色有些昏暗,地上的积雪都被下人铲了个干净。

    一名老者正在后庭园中,摆弄着一尊假山——这尊假山名唤“仙人峰”,乃是一块整体的太湖石,由工匠雕刻成仙人模样。

    侍女在身后,跪坐着替老者煮茶。

    恰在这时,管家缓步走到近前,躬身候着。

    老者随手挥了挥,侍女们各自退了下去。

    管家这时候才有开口道“老爷,世子去淮安府,被海瑞扣下了。”

    老者继续静静摆弄假山上的碎石,一言不发。

    管家继续说道“海瑞说,世子窥伺钦差机密,按律当刺字迁徙。”

    “跟世子同行的还有,给事中张焕、宣城伯的弟弟、南京国子监祭酒万浩的妻弟等,约莫七八人。”

    老者还是置若罔闻。

    管家继续道“另外,昨夜陈栋去了泰州府,将转运司、几处盐场,都控制住了,期间,转运司副判常恪以烧毁卷宗下狱,不过……听说人实际上已经死了。”

    “清晨的时候,海瑞和陈栋,都开始接见盐商,至于所为何事,具体情形得晚间才能知道。”

    那老者摆弄完最后一块石头,终于有了动静。

    他拍了拍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端起茶壶直接对嘴喝,猛灌一大口,牛嚼牡丹,趁着间隙的时候,随口问道“谁让世子去的?”

    管家躬身道“各房叔伯跟几位族老之前来找您,您没应,就去找世子了。”

    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毛头小子好挑动。

    老者咒骂了一句“这些老不死的,吃了用了,还要人把命搭进去!”

    “老子才从京城放回来多久?刚享受到,就想让老子去顶雷。”

    “这个爵位就为他们坐的!”

    管家不敢接话。

    老者转过身,朝管家吩咐道“去,告诉各房,要我管这事可以,把各房的账簿交上来,背着我收的东西,全部吐出来!否则没门!”

    管家躬身应是,表示知道了。

    老者一通咒骂,好坏消了气。

    撒完气自然得谋划正事。

    海瑞这次来巡盐,虽说不是奔着谁来的,但他们这些个子高的,天然就得顶上去。

    奈何几次努力交涉,都做了空,就像抛媚眼给瞎子看。

    眼下既然都开始控制盐场,接触盐商了,就不能再抱着侥幸之心了。

    魏国公徐邦瑞捋了一会胡须,开口道“我稍后写几封信,你遣人送给徐阶、李春芳、还有宣城伯那些人。”

    “再带句话给他们,就说……这次来者不善,不妨让两成出去,这案子,就止于万浩罢!”

    管家等老者说完,又追问道“那世子呢?”

    徐邦瑞终于按捺不住火气,喝骂道“万浩堂堂国子监祭酒,一个四品大员!还不够内阁跟海瑞立威吗!?”

    “要是还给脸不要脸扣着人不放,别怪我亲自去砸烂了他的巡抚仪仗!”

    “一群呆逼。”

    徐邦瑞骂骂咧咧,就要赶人。

    突然又想起什么,给人叫回来,嘱咐道“对了,还有户部尚书曹邦辅,跟他说……”

    “那个太监张鲸,不是带着御马监几百号人来上任吗?”

    “别给他饷银,让他找王宗沐要去!他那儿粮食多。”

    徐邦瑞眼中冷色一闪而逝。

    如今内阁实在太不给面子了,要南直隶让多少利明说就是,非要派钦差来扫颜面。

    是不是太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

    区区海瑞,当初办个徐阶都做不到。

    如今两淮盐政之事,何止两三个徐阶?

    一个区区四品的佥都御史,再是铁面无私又如何,别说给他们这些人都治罪了,见面都得乖乖行大礼。

    还治罪,哼……别说海瑞了,张居正亲来,看看他敢不敢动手。

    这次两成利已经是很大让步了,若是不愿意,就别怪雷霆手段了。

    徐邦瑞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色。

    风雨将至——四个字映入脑海。

    旋即又摇了摇头,在这南直隶,只有超品能呼风唤雨,还轮不到他海瑞!

    点娘限流,过几天才能评论,只能看到自己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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