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老板曾经最落魄过的,是被绑架的时候。
但大概恰是因为他这种人从来没有吃过皮肉之苦,吃不得苦,当时就晕过去了。
他自幼到大,身边最少也会有一个佣人陪着,之前他曾经来过大陆一回,也是韦德全程陪同,会连内裤都帮他整理好挂起来,他自己是不用干的。
他没有穿过破衣服,尤其是在妻子面前,要面子如他,此刻无比狼狈。
还显得好蠢。
太太看他的眼神,也仿佛在看一个举世无双的大蠢蛋。
终于她问:“那你洗过澡了吗?”
聂钊摇头,没有浴巾也没有睡衣,甚至拖鞋都是不知道多少人穿过的,循环再利用的拖鞋,他不敢洗。
“先洗澡吧,我去帮你拿衣服,对了,我晚上去李霞那边住。”陈柔一把拉开门,加重语气:“我已经跟她约好了,而且你住的这地方……非常安全。”
要知道,聂老板刚开荤,正在兴头上。
听到太太讲的这种话,那叫个五内摧伤般的悲凉,但也说:“OK。”
现在是夜里11点,正是宾馆用水量最大的时候,虽说聂钊得了特例,能得24小时供热水,但整体大陆的硬件水平在那儿摆着呢,到了会儿,谁都得一惊一乍。
他默默站了片刻,听到太太上楼来,在开门,本来想先送她走的。
但就在陈柔推门的那一刻他心中突然浮起一念,他要在洗澡,她不可能不告而别,肯定得等他洗完,然后再走,那么……说时迟那时快,聂老板一把扯开皮带,脱了衬衣,都顾不及脱T恤,一把打开淋浴器,转手就撕T恤。
咔嚓一声,T恤被他一扯两大片,成抹布了。
但他只听头顶刺啦啦的响,才探头,兜头的冷水已经泼洒下来了。
聂老板的爆脾气要忍不住了,他要投诉,不过他才转身,一双温热的手腕挂上他的脖颈,是他太太,双唇已经吻过来了。
头顶又一阵哗啦啦的响,一阵喷洒的冷水之后又是烫水,滚烫的水。
聂老板吻到太太的唇,发现她的唇跟淋浴器里出来的水一样的烫,一样火热。
所以虽然他一开始表现的很差劲,但她并没有因此就笑话他,厌恶他,厌弃他吧,她像关心个孩子一样关心他,宠溺他,但同时,她也像别的女性爱上一个男人一样,也爱身为男性的他吧?
聂老板想都没想就把太太抱了起来,压到墙上了。
……
陈柔出宾馆的时候十点半。
这个点出去,当然就不能再回来睡觉了。
陈柔还挺诧异的,因为聂老板今天表现很不错,折腾了至少十几分钟,而且也不算粗鲁,所以陈柔除了那种被异物侵入的痛钝感外,倒没有别的不适。
要说好玩,或者说给她带来愉悦吧,大概有那么一两分。
剩下的就全是不适和痛了,但还好,陈柔天性坚强,最不怕的就是捱痛了。
她拿着奔驰车的钥匙,而她是连飞机坦克都会开的,虽然现在没有驾照,但她将来会有,而且驾驶技术没有问题,也更习惯在大陆开车,所以她是打算自己开车回去的,不过她也忘了一点,在这片土地上,有很多贪婪的,狡诈的,愚昧的,野蛮的人,但那只是少数,而绝大多数的人都质朴而善良,勤奋而热忱,而且是这个世界上最平和,也最讲诚信的人。
今天晚上有微雨,雾嘟嘟,潮乎乎的,风吹来透骨的冷。
都快夜里十一点了,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但陈柔一出门,侧面窜出两个人影来,其中一个说:“陈小姐你忙完啦?”
是李霞,还有一个是毛纺厂的司机,大冷天的,俩人竟然待在宾馆外面,陈柔摸了把李霞的衣服,发现衣服湿漉漉的,忙问:“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又问:“干嘛不去宾馆里坐着呢,宾馆的会厅是对外的,而且还免费提供热水,你只要不往里张望,别看军区内部就行了。”
李霞是心里急得慌,熬不住才来的,一个劲说:“我刚刚才过来。”
司机也帮她圆谎:“我俩刚刚到,这不赶巧嘛,就赶上陈小姐你出来了。”
陈柔懂李霞的心情,也懂她那种凡事不爱求人,不爱给人添麻烦的性格,因为她自己也是那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不好再责备李霞什么。
而且刚才她跟聂钊聊了会儿,听了一下聂钊的分析,还有些事情要跟李霞深入的聊,就赶紧上车,把除湿和热风一起打开,帮李霞和司机烘干衣服。
车上有陈柔的行李箱,里面有一应的洗漱用品。
但陈柔甫一到李霞家,她就拿出一堆新的牙具,香皂来,陈柔一看就忍不住要笑。
因为那些牙具什么的,正是聂老板死都不愿意坐,坐着硬扛,都要扛着等自己的东西的,宾馆的,应该是陈恪住宿的时候带回家的。
李霞把它珍藏着,要给她这个贵来用,这就是发达与闭塞,富有和贫穷间的参差了。
陈柔照单全收,而且每一样都要夸:“这睡衣纯棉的吧,看着就舒服。”
李霞笑着说:“我车间生产的布,我自己车的衣服,你要喜欢就带走。”
陈柔抬脚:“这拖鞋也舒服,绵绵的,暖烘烘的。”
李霞笑的合不拢嘴:“我家里多得是,你多带几双回送人。”
简单冲了上凉,俩人一起躺到床上。
两辈子,这是陈柔第一次跟母亲躺上一张床,正好她出来之前跟聂钊聊过李霞的事情,但还要听取李霞自己的意见,她想了想,就问李霞:“李姐,你有没有想过学点外语?”
李霞语气忐忑:“我只有初中学历,我怕学不来。”
“我们公司的秘书外语很好,他也不忙,你要想学就跟着他学。”陈柔说。
李霞应该也是看出来,陈小姐财大气粗,不差钱,这回没再打退堂鼓,说:“只要有机会,我肯定会好好学的。”
“上海就别去了,你跟丈夫难得相聚,还天南海北的也不好,在深市找个大学吧,也别学纺织专业了,学外语,外语专业将来会比较吃香。”陈柔说。
李霞总还是丢不下老本行,不过也再没说什么,说:“我会尽力考的。”
“你要学会外语,就可以申请护照,就可以去香江看看,很方便的。”陈柔再说。
这个对李霞来说,比考大学还有诱惑力。
她只觉得自打认识陈柔,一切都跟做梦似的,一想到她明天就要走,心里说不出来的难过,但又不好意思央求人家再来大陆,可就像陈柔说的,只要她有护照就可以去香江了,那她岂不是想去看陈柔就可以去了?
“我学外语,明天就去学。”她笑着说。
……
其实是这样,聂钊想涉足大陆的轻工业,并以三毛厂为入口。
那么以后他就会以三毛厂为中枢,收购很多轻工类的厂子,继而做一个全面的,国际化的轻工产业区,李霞要只会搞专业,她出不了车间的,最多当个车间主任,但当她既懂专业又懂外语,她又是元老,在整个产业中就是灵魂人物了。
陈柔于自己那个经常犯蠢的老公,在经商和培养人才方面向来佩服。
她也可算明白为什么人们总喜欢费尽心机去结交大人物了。
于普通人来说,大佬随便的点拔,就能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到了第二天,毛纺厂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就要送陈柔离开了。
陈柔提着李霞给自己送的拖鞋和睡衣,要握着高厂长的手反复交待,李霞是她姐,比亲姐还要亲的姐,一定要高厂长好好对待。
那还用说吗,就不说高厂长了,毛纺厂上下,谁还敢跟李霞叫板。
从现在开始李霞就是毛纺厂的慈禧太后了,只要她愿意,高厂长把她供起来都行。
聂钊还有工作要忙,陈柔的签证也就两天,必须得香江了。
当然,在过境的时候陈柔就把关于目前大陆海上贩毒业的猖獗,以及有些事情自己不得不管一管的事儿大概跟聂钊讲了一下,还特地注明,家里的保镖当中她只要一个,就是宋援朝,别的她都不需要,事情也将由她独自解决。
涉及毒品和贩毒,聪明如聂钊,当然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因为目前香江的涉毒人员也是个非常大的群体,毒品犯罪也一直是警方最大的困扰,作为正经商人,聂钊当然不会涉毒,但香江颇有几个有钱人曾经就是贩毒起家的,是到了后来才慢慢洗白的,而因为毒品获利快,就目前还有很多香江大族在背后暗暗支持,并入股毒品事业。
聂氏没有那么做过,但也不会沾染跟毒品有关的事情。
因为在香江,毒贩子对警察,以及试图禁毒的人更加残忍,报复起来丧心病狂。
过了关就只可以坐自己家的车了,聂钊习惯坐的是辆宾利,那是他自己的车,坐着当然更舒适,上了车,他思索片刻,问:“阿柔,你是不是想找尔爷或董爷?”
俗话说得好,以火攻火,以毒攻毒。
那些毒贩子基本都是在公海活动的,而因为菲律滨剿匪的原因,大陆方面能出动的,她的老前辈们基本全在菲律滨,普通警察是不可能越境执法的。
再说了,碰上专业的贩毒团队,普通警察的素质和他们的武器根本没法比,那叫以卵晃石。
陈柔听湾岛仔讲过,他爸还在竹联帮当大佬的时候,跟香江道上联络很多的,他甚至还来过香江,给尔爷拜过寿,既然毒贩子是湾岛的社团,那她就找香江的社团,甚至就连名头都可以不跟贩毒相关,因为湾岛仔就是最好的助力。
站在他的角度跟竹联帮斗,那叫复仇故事,叫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陈柔把自己的计划大概跟丈夫讲了一下,也跟他坦白:“我得先找尔爷。”
聂钊点头,又交待说:“还是要跟梁叔进的,你要有搞不定的事情随时可以找他。”
梁利生虽然人不在道上,但道上处处有他的传说。
道上又人均八百个心眼子,而陈柔跟宋援朝一样,别的都好,就是为人太正派,还太过善良,武力值足够,但就怕对方出阴招,把他们给耍了可就麻烦了。
聂钊是个商人,不能做企业无利的事,当然,陈柔也不能把他往泥沼里拉。
在关于缉毒的事情上,只要他不阻止她就已经很好了。
他还愿意让梁利生助她一臂之力,陈柔当然乐意,笑着说:“好。”
她这人性子急,正好车过了新界,到了九龙,她拍椅背:“sam,停车。”
sam一脚刹停了车,宋援朝在副驾驶,问:“三太你不会要去九龙吧,有事?”
聂钊更着急,还慌不择口:“我要回家。”
他说他要回家的原因是,昨天晚上他虽然卯足了力气,但也只有十几分钟,这时间有点太短,让聂老板心里有点不爽,准备一雪前耻的,没雪掉,就准备再雪一次,要是还不行那就再血,总之,他今天早早回家,就是为了匀够时间,真正意义上一雪前耻,结果太太半路就要丢下他去九龙啦,去干嘛,去多久?
涉及毒贩子是个慢工出细活的事儿,找人当然还要谈,所以要搞快一点。
尽快谈出合作方案,才能更早进入实施阶段。
而且陈柔觉得昨天晚上聂钊又是被冷水激,又是被热水烫,还那么辛苦的折腾了十几分钟,已经很辛苦了,所以她体贴的说:“我回来的大概会比较晚,你这两天比较辛苦,回家好好休息。”
说他辛苦,还是当着宋援朝和sam的面?
聂老板又不好反驳,险些咬碎一口钢牙,挤了个字出来:“好。”
他决定了,等她晚上回家他必要一雪前耻,还要把她弄哭,求着他说不要的那种哭。
……
且不说聂老板的怨夫心情,说回九龙忠义堂,尔爷这边。
此刻正好晌午,他负着两只手在街上转悠,路过做肥肠面的店铺,看到几个老太太在洗大肠,就会凑过去盯一盯看一看,老太太们就得回一句:“很干净的。”
尔爷也要笑着回一句:“租金高人工贵,小生意很难做,尤其杂货,一定要洗的干净没有异味方能烹出美味,生意才能兴隆重。”
老太太齐声说:“晓得啦,有生意,老板赚得好,我们才能拿到工钱嘛。”
还有小孩子伸手:“爷爷,要糖果。”
尔爷先问:“成绩怎么样啊,有没有拿到A啊?”
小孩子跺脚:“爷爷,我才上幼稚园,幼稚园不考试喔。”
尔爷的糖已经掏出来了,哈哈大笑:“要记得考A,就天天有糖吃。”
“谢谢爷爷。”小孩子拿着糖果跑了。
尔爷负手,看着那豆丁大的孩子拐弯进了巷子才恋恋不舍的回头,其实像他和董爷一样的人,真要说想生个孩子留个后其实很容易的,他们手底下多的是从大陆过来讨生的女人,真说大佬照拂,她们只会感恩涕淋。
但一则,像尔爷董爷这种义字当头的人,手下多的是小弟,真想马仔们死心塌地,就不能干那种糊涂事,否则就是项天明项天戈,鬼头荣的下场,早死了。
再则,多个孩子多条软肋。
拥有孩子会让一个人有多兴奋,失去他就会有多痛苦。
他们一手是刀一手是糖,可以给孩子糖果,但也能下得了手捅了孩子。
他们也无比的了解死对头,一把双刃剑,他们一边抵着自己,一边抵着对方,就这样胶着了几十年,从年富力强,兵强马壮到两鬓斑白,暮色苍苍。
而孤寡老人在一天中最讨厌的莫过于夕阳,天黑。
白天可以呼朋唤友,兄弟满堂,但到了夜里就要孤身只影,寂寞作伴。
此刻尔爷慢悠悠的往家走着,虽说日头还在半空,但他已经在怕夜晚的到来了。
他的家在四面是楼的巷子深处,光围墙高就有三米,把院子围的跟个碉堡似的。
院子里24小时都会有四个马仔当值,帮他看家护园,他家墙上还有碰触式警报,一旦碰了就会呜呜报警,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任你功夫再高,想要悄悄潜到他身边是不可能的,但当然,陈柔也不是悄悄潜入的,她是大摇大摆进门的。
所以等尔爷自外面回来,甫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四个马仔并成一排,立正,齐齐扬着脖子在看楼上,而且眼睛俱皆一眨不眨的,还全屏着息。
尔爷一辈子经的杀场多了,一看这就不对劲。
但他一生打打杀杀,以为是有仇家上门了,而别看他老,功夫可一点都不差的,伸手掏枪的同时他还不忘伸腿一勾,枪在暗处,明处是一杆银枪,他也抬起了头。
而就在他抬头时,院中二楼上出现一个身影。
一个女孩子,她是从二楼的厅转悠出来的,走到阳台上,双手抚着栏杆一笑。
哐啷一声,尔爷手里的银枪掉到了地上。
也是,除了陈柔,谁还敢那么大剌剌的进他的院子,上他的二楼。
一步一台阶,尔爷连着踩空两回才爬上自己每天都会爬的楼梯,走到陈柔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