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国公李进造反一事,从李敢赶至川武,见到刘雍的那刻起,就注定会变得复杂,这点刘雍最清楚。

    这件事不是两种明确的走向。

    要么是真反,要么是构陷,不管是哪一种走向,查明了,中枢就能做出对应决断,继而叫天下知晓中枢意志!

    若是前者,那就夺爵株连,派遣大军镇压,继而震慑宵小之辈,以稳定大虞统治根基。

    若是后者,那就彻查此案,揪出幕后元凶,继而明确律法威严,还大虞功勋一个公平。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只要大虞中枢处理足够迅速,在消除风波与威胁之际,还能增强中枢威仪。

    也正是这样,才命刘雍亲自带队。

    可是眼下的情况,却朝着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第三种走向倾斜,关键是事态已经明朗,这反倒棘手了。

    “李进这厮糊涂啊!”

    气氛微妙的大殿内,宗川眉头紧锁,盯着刘雍、徐黜的背影,咬牙道:“就算想叫西川遭到重创,也不该用这种激进方式啊,即便中枢的情况不比先前,可在国仇面前,一切都是能促成的啊。”

    宗川的话,叫左右站着的几位,一个个神情都变了。

    “七哥,你别忘了一点,他遭到西川暗杀了。”

    在旁的昌黎眼神漠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徐黜,随即对宗川道:“他有一点,的确没有夸大,纵观大虞上下,除了他以外,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西川。”

    “人在时日不多下,真会在意世间规则,礼法吗?”

    “这件事,我倒没觉得他做错了什么,西川对大虞而言是大患,这些年来西凉死的人还少吗?”

    宗川沉默了。

    他如何会不知这些啊,可眼下的问题,是李进为了收拾西川,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如果在这件事上,中枢没有一个明确态度,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搁置了,或许多数人不会多想,但那少数呢?

    嗯。

    李进打着为大虞好,为社稷好的名义,作为大虞勋贵,作为大虞臣子,敢竖起妖后乱朝的旗号,继而做出这等事来,那我也可以啊!

    “辅国公,你的项上人头,有社稷重要吗?”

    “还有,这所谓的血书,有国朝律法重要?”

    在宗川思虑之际,徐黜的声音响起,在大殿内回荡,一言不发的三后,此刻表情凝重的看着徐黜,更在扫视殿内诸臣。

    “相国大人说的没错!!”

    在徐黜话音刚落,户部左侍郎陈坚从朝班中走出,眼神凌厉道:“现在已不是李进是否造反那样简单了,这李进分明是目无法纪,扰乱纲常,依着本官来看,他这样做,分明是为了报私仇!!”

    一言激起千层浪。

    陈坚的话,叫殿内众文武骚乱起来,议论声开始出现。

    朝班中站着的萧靖,暴鸢等一行人,还有孙河、宗川、昌黎、韩青这帮勋贵,无不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在本官看来,他李进分明是知晓自己时日不多,先前未报之仇,还有这次遭西川暗杀未果,种种加持下,叫他决意铤而走险!”

    陈坚掷地有声道:“明明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不管是向三后禀明此事,亦或是向中枢有司急递奏报,都是能寻求解决办法的。”

    “大虞跟西川是死敌,不死不休的那种,在这件事上,大虞必然要有态度,不然川逆猖獗下,如何能确保大虞边陲安稳?”

    “可李进却为了一己私欲,居然愚弄众多的戍边健儿,这不是他李进的私兵,而是朝廷的大军,甚至为了他的一己私欲,不惜裹挟众多的戍边健儿家眷,叫他们一路从西凉东归虞都,拉起讨伐的态势。”

    “本官实在是理解不了,为什么要这样做?!除了给他李进谋一个为国为民的名声,为他李氏全族谋一个好名头,本官再想不到别的了!!”

    “不管怎样都是死,与其死的这般窝囊,倒不如死在征战的途中,这样中枢就被架起来了……”

    “过分了!!!”

    陈坚的话还没讲完,性如烈火的昌黎,就厉声呵斥道,在无数道注视下,昌黎从朝班中走出,冷冷盯着陈坚,“你真的了解勋国公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如此诋毁勋国公?!”

    “依着安国公之意,他李进非但没错,反倒是有功了?”

    陈坚浑然不惧,迎着昌黎的怒视道:“安国公不应该不清楚,李进这样做,究竟会给社稷,会给朝廷带来什么吧?”

    “还是说在安国公的心里认为,只要是为击败大虞之敌,那就可以不顾一切去做,这样北疆,南疆等处也都能像李进这样肆意而为了?”

    “你!!!”

    昌黎伸手指向陈坚,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但陈坚却死揪着一点不放,甚至将这件事给扩大了。

    这话,叫他无法回答。

    说认可,那今后北疆,南疆等处戍边军,在那几位的调遣下,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做任何他们觉得对的事,那这样岂不全乱套了?

    说否认,那眼下领军西征的李进,就被直接定性了,是,或许深入敌国腹地的他们,不可能知晓这些,可万一他们取得大捷呢?最后非但没有得到赏赐,却被打上了图谋不轨的名号,这是否会叫一些人心寒?

    中枢的人,永远理解不了戍边的苦。

    戍边的人,永远理解不了中枢的难。

    这成了一个死结。

    刘雍在见到此幕时,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但心里却生出了暗叹,这件事情就是这样的复杂,他明知李进这样做是对的,毕竟整个大虞没有比李进更了解西川了,何况大虞眼下是这种境遇,即便知晓西川有进犯的意图,可一旦上升到中枢,必然会有各种分歧,无法,大虞没有一个强权皇帝了,没有知武皇帝了。

    三后是掌着大权不假,但她们先前都没有经历过这些,可战场上的形势稍纵即逝,拖得时间久了,那就可能会出现变化。

    打仗,最怕的就是掺和太多算计,你想算计,我想算计,这仗还没有开始打,就注定会败!

    可李进做的再对,但大虞的律法,大虞的社稷,大虞的秩序在这里摆着,那在法理上来讲这就是错的,毕竟这算是一种要挟,如果在此事上没有明确态度,难保今后不会出现类似状况。

    一旦出现,那就是大麻烦。

    对错,在很多时候就该清晰明确,但在很多时候,尤其是在特殊境遇下,牵扯到一些特殊的事,就很难划定对错,是对吧,又有错的一面,是错吧,又有对的一面,这该怎样取舍,就很考验上位者了。

    可问题是大虞的上位者,名义上是楚凌这位新君,可他岁数太小了,所以实际上的上位者是三后,但掌权的太多了,尤其是最高大权,人一多,那就代表在一些事情上,势必会产生分歧,而分歧就代表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