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泡好了,北山浩一给自己沏了一杯,轻轻品茗,在慢慢喝下一杯之后,将杯子往案上一放,拿起被非常正式地放在横式刀剑架上的“九千誓”,缓缓推开房间门。
刚走出房间,北山浩一就见到北山杏衣神色严肃地看着他。
自己这个姑姑一直元气满满、活泼好动,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在任何地方面对任何人,她都可以找出乐子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北山杏衣露出这般严肃的表情。
“浩一,我再问你一次,你非要去挑战‘无剑术’么?”
北山杏衣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向北山浩一。
北山浩一丝毫不闪躲这锐利的目光,相反,他上前一步,勇猛果敢地迎上了这道目光。
“姑姑,这是我期待了很久的事情,请务必原谅浩一的任性!”
北山浩一向北山杏衣鞠躬,只是这鞠躬代表着的并非妥协。
“你……”
北山杏衣秀眉一蹙,这个时候她已经懒得计较北山浩一把她叫老了,她直接一掌推出,要用现实教自己这个顽固的侄子做人。
对北山浩一这种有主见且意志坚定的人,第一次没有说服,那上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甚至是第一百次第一千次都是没用的,所以北山杏衣打算直接以武力制止北山浩一。
北山浩一面对迎面而来的一掌没有闪避,又或者说根本闪避不了,初入“出神”的的在实力方面和浸淫化境多年的北山杏衣比起来差距太大,他在北山杏衣面前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不是每个初入“出神”的武人都叫薛文海,可以抵挡化境高手三十招,而就算是薛文海,那也是有薛文蓉和颜飞帮他“押题”,让薛文海在战略和战术方面全部得到对抗北山无二的最优解,这才在北山无二放水的情况下挡住了北山无二三十招。
此时的北山浩一面对北山杏衣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本应该老老实实挨一掌然后躺个十天半个月从而完全错过和颜开的约定,嗯,是本应该。
“嘭!”
一声巨响,房间门旁边的墙壁碎开了一个人高的大洞,碎砖、水泥、涂漆,大量墙壁的碎渣被掌力击碎然后吹入房间之内,一尘不染的房间顿时变成了烟尘四起的拆房现场般的存在。
这并非是北山杏衣在最后关头改变了主意,在北山杏衣看来,一个受伤的侄子总比死掉的侄子好,在确认北山浩一一定要去找死之后,北山杏衣直接就想送北山浩一去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医药费她包了!
但在最后的时候,一只更为有力的手抓住了北山杏衣的手臂,手一抓,北山杏衣的掌力产生偏移,和北山浩一擦身而过,只可惜了这一道无辜的墙壁。
手的主人是薛文海,这一次,他没有站在自己老婆这一边,他抓住北山杏衣的手臂不放,向着北山杏衣轻轻摇头:“杏衣,这是浩一的决定,我只是让你来确定他的决定,没有让你帮他做决定。”
“可是……”
北山杏衣一阵心烦意乱,这么多年来,薛文海一直是站在她这一边的,无论是和家人决裂,还是一起游山玩水,此时薛文海临阵倒戈,再加上北山浩一一直坚持己见,这都让北山杏衣变得非常烦躁。
北山杏衣从来都是以一副非常洒脱的形象示人,那是因为她对绝大多数人都极为在乎的金钱、权力、名誉等完全不在意,这才让她显得非常洒脱,但在面对至关重要的亲人的生死时,能真正洒脱的人又有几个?反正北山杏衣不是。
“谢谢舅舅,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赴约,就先告辞了!”
北山浩一宠辱不惊,北山杏衣一掌袭来的时候他没有闪躲,身侧的墙壁破裂飞起的碎石溅起的碎屑飞到身上他也无所谓,在向薛文海和北山杏衣微微鞠躬后,他握紧提在手上“九千誓”很从容地离开了。
北山浩一刚走,以绯村一心为首的北王高中选手们冲冲赶来。
酒店之中出现巨大声响,他们当然要循声过来看看情况,而在发现发出声响的地方居然是北山浩一所在的房间方向,他们立刻变得更加着急,连双手打着石膏额头贴着纱布的神谷雪也火烧火燎的,连跑动时牵扯到手臂伤势产生剧烈疼痛也全然不顾。
北山浩一对于关西势力集团而言是储君一般的存在,其安危牵扯到很多人,说实话,他被人刺杀一点都不稀奇,所以一直以来他常年居住在三极派的大本营大阪,偶尔会去京都,深居简出,其他地方基本不去,也就现在实力达到大剑豪的境界,已经是世间一流的高手,不再是那些会被一般杀手刺客威胁到的强者,也足够应对世上大部分事情,这才出行自由了些,现在他房间的位置有异响传出,当然会让绯村一心等人觉得北山浩一出现了危机。
绯村一心等人匆匆赶来时,北山浩一已经不见人影,只留下墙壁上一个大洞和气氛紧张的北山杏衣和薛文海两人。
顺着大洞,绯村一心等人看到了北山浩一房间里的一片狼藉,却没有看到北山浩一的身影,绯村一心作为暂时的领导人不得不站出来,他神色不定地问北山杏衣道:“请问浩一大人呢?”
因为之前神谷雪受伤的事情,所以绯村一心知道北山杏衣和北山浩一关系极为亲密,但墙壁上的大洞让绯村一心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他对于北山杏衣还是有点戒备的。
“去……有事出去了!”
正在气头上的北山杏衣本想直接说“去寻死了”,但这么晦气的话她还是不想说出来,便又临时改口。
薛文海感受到北山杏衣的情绪,知道她现在不想多说什么话,便转头看向绯村一心等人和颜悦色地道:“浩一有事出去下,很快回来,你们不用担心。”
见薛文海态度友善,绯村一心撇了眼墙壁上的大洞问道:“那请问这个是怎么回事?”
薛文海还没有回答,北山杏衣直接语气不善地开口道:“我嫌这房间采光不好,开个洞亮堂下不行啊!”
“这……”
绯村一心愣住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北山杏衣的话。
是该说“今天天这么阴沉,还需要考虑采光的问题么?”,还是说“采光不好洞也该开窗户那边的墙壁,而不是靠门的这边啊!”
等等,这两个问题似乎都不怎么对吧?
绯村一心人有点犯迷糊了。
还是薛文海脾气好,他对绯村一心道:“不好意思,内人现在心情不太好,墙壁的事情我们会去向酒店解释的,浩一现在没什么问题,你们尽管放心。”
是的,是“现在”没什么问题。
薛文海在“现在”两个字上读了重音。
就在绯村一心分辨薛文海的话的可信度时,兜里的手机传来了消息提示音,他略带迟疑地拿出手机,在看清消息的提示后一喜,连忙点开消息查看起来。
少掌门:我有事离开下,不用担心我,要是我回来晚了,你们自己上飞机,不用等我。
看到北山浩一的消息,绯村一心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了下来。
他并不担心这是有人用北山浩一手机发来的消息,因为他知道,北山浩一的手机是特制的,非本人不能操作,而就算是有人逼着北山浩一如此操作……算了,没有这种可能性,北山浩一又岂是任人威胁的人?
等到绯村一心抬头想要向薛文海和北山杏衣了解北山浩一的详细情况时,他发现两人已经不见人影,他茫然地问身边的人道:“人呢?”
“不知道啊,刚还在的,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其他人同样迷惘,绯村一心低头看手机的时候他们也下意识看向了绯村一心,结果等回过神来之后,薛文海和北山杏衣早不见人影了。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能悄无声息从这么多人面前消失,就算他们在那时候注意力有所分散,但这也绝不是能轻易办到的事情,这里这么多五感灵敏的剑豪在,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两人的离去,这肯定不正常。
就在绯村一心疑惑薛文海和北山杏衣身份的时候,两人已经向着北山浩一离开的方向追去。
而在这个追赶北山浩一的过程中,北山杏衣非常坚定地道:“阿海,我还是要阻止浩一找死,不许你再拦我!”
“杏衣,这是浩一的决定,我们就算不支持,也不应该去制止。”薛文海则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浩一是个听话的孩子,他会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会让我们担心么?他会不感到抱歉么?但他还是要做,这就说明,这件事情对他很重要!”
“听话的孩子不惜违逆长辈也要做一件事情,这还不够说明这件事情有多重要么?”
薛文海在说话的时候语气开始变得凝重。
三十三年前,七岁的薛文海刚因为跑去和周围的小孩打弹珠而翘掉了练功的功课而被盛怒的薛定山毒打了一顿,信奉“孩子不打不成器”这一理念的中原传统家长薛定山并非不疼爱薛文海,但在练武上面,他也绝不会惯着薛文海。
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薛文海委屈地对为他擦药酒的姐姐说自己不想练武,不想做“风雷掌”的传人,当时一点武功也不会的姐姐思索了良久后对薛文海道:“好,姐姐替你做。”
然后当天晚上,薛文蓉就跪在薛定山面前,求薛定山立她做“风雷掌”的传人。
这怎么可能!
薛定山是一代宗师,他会不知道薛文蓉这个年纪的人练武会有多大困难么?而且薛家武功本就传男不传女,不然薛文蓉武术世家出身,怎么可能在十七岁的时候还一点武功都不会?薛定山在薛文蓉出生后最大的希望就是她能成为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根本不想薛文蓉舞刀弄枪,也认为武术界这种好勇斗狠的地方不适合薛文蓉这样文静秀雅的人生存。
薛家家规,薛文蓉的年纪,以及薛定山不想女儿吃苦的想法,最后再加上薛定山的固执,使得薛文蓉说自己想要成为“风雷掌”传人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薛定山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而为了让薛定山答应立自己为传人,薛文蓉这个乖女儿第一次翘课不去学校,第一次违逆薛定山的意志,在薛家祖祠祖宗排位面前长跪不起,想要以这种方式让薛定山认可,这一跪就是四天五夜。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当时世上还没有山海集团,只有一个规模不打大的航运公司“山海号”,薛家不算大富大贵,生活却也比一般人家富裕很多,薛文蓉自小不说锦衣玉食,却也从来没有挨饿过,这样一个娇弱的女人,在祖宗排位面前跪了四天五夜,该是件如何痛苦的事情?
事实上,薛文蓉第二天就已经将坚持不下去了,整个人又困又饿,早已经跪不端正,人像风中的芦苇,一摇一摆像是会随时倒下。
当时薛文海哭着和薛文蓉跪在一起,因为他知道姐姐是为了自己才在遭那样的罪的,他向薛文蓉苦苦哀求不要再这样下去,他会好好练武不惹爸爸生气,求薛文蓉不要这样。
但是薛文蓉没有听,薛家必须有个传人,而弟弟也确实不喜欢练武,就算薛文海现在立志要好好练武,这样强行压制他的天性,未来薛文海一定不会幸福,所以这个传人由她来做就好了,这样一切都可以有圆满的结果。
哭哭啼啼的薛文海被薛定山拎走毒打,女儿第一次不听话让他伤透了脑筋,但他又舍不得责备女儿,因为女儿任性并非为了自己,而是在替弟弟出头,薛定山一方面头痛一方面欣慰,所以只能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薛文海身上。
就是因为你这个小兔崽子,害老子的宝贝女儿吃苦!
那是薛文海被打得最惨的一次,也是他哭得最伤心的一次,但是他并不是哭自己挨的打,而是哭薛文蓉吃的苦。
四天五夜,薛定山陪着薛文蓉挨饿,一个人等在祖宗祠堂外面,等待薛文蓉支持不住放弃,心里苦了就继续揍薛文海出气。
顺便说一下,那几天薛文海是躺在床上渡过的,他被薛定山打得下不了地。
薛定山本以为女儿很快会放弃,但他远远低估了薛文蓉的执拗,该说薛文蓉不亏是他的女儿么?连顽固方面也是一模一样,最终,在第五天的黎明到来之前,薛定山妥协了,薛文蓉成为了“风雷掌”的传人,而薛文蓉在得到父亲的同意后,仅来得及扯出一个微笑,就很快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四天五夜,足够榨干一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弱女子全部的力气,薛定山之所以会妥协,也是他看出,要是薛文蓉再不进食,很快就会饿死渴死,相比于祖训和他的固执,到底还是女儿的生命更为宝贵。
有薛文蓉的例子在,薛文海深刻地知道,相比一般人,老实孩子执拗起来,那才是真正的撞破南墙不回头,所以,他这次选择站在北山浩一这一边。